江怀柔连忙掏出身上的银子,“我会小心照顾他,一定不会给店家带来麻烦,就让我们在此多住三五日,待他病情稳定了住再上路,行么?”
小二摇头,将银子推了回来,“抱歉小人只是给人打工帮忙,实在做不了这主,公子就别再为难我了。”
看江怀柔一脸无助便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劝道:“说句老实话公子莫见怪,这得了痨病的人,哪里还能再治得好?就算人参仙草山珍海味供着,也不大可能活得下来。公子还是省些钱,留着用来办后事吧。还有件事要跟公子说……您雇的那个车夫,已经连夜逃回家去了,好在不是没良心的人,把马车给留下来了。小人刚去喂过饲料,明天您可以放心的赶路……公子您接着歇息,小人这就不打扰了。”说罢摇头而去。
江怀柔神色黯然关上房门,桌上蜡烛被窗户隙风吹的扑簌扑簌直淌眼泪,丁点火焰最终挣扎着被黑暗吞噬,视野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走到床前坐了,只觉周围寒气浸袭而来,将他身上最后一丝残存温暖也夺了去。
纪宁睡的并不踏实,极重的喘息声中偶尔夹杂着几句梦语,“娘,娘……别不要我……我好难受……公子……”
江怀柔将他伸出来的手轻轻放回被窝里去,以袖子拭着他额头的冷汗自语道:“你娘不要你没关系,我是不会不要你的。”
夜深了,江怀柔伸了伸快要坐麻的腿,小心掀开棉被坐了进去,贴着纪宁身上传来的一点点热气,慢慢合上了眼睛。
次日吃完饭就要上路,纪宁奇道:“公子不是说要再住几天的么?”
江怀柔笑道:“昨夜我想通了,咱们还是早些赶到瑶兰,到时再替你找个更好的大夫看一看。”
纪宁狐疑着问:“怎么不见那马夫?莫非也生病了还没起床?”
“不是,他家里人昨晚追过来,说有人生了重病唤他回去照顾,所以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真的么?”
江怀柔一本正经的扬着鞭子,道:“骗你做什么?之前跟杜英一起瑶兰的时候,路上都是我在赶车。你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就叫我一声。”
他把狐裘脱下来垫在马车上,好让纪宁坐的舒服一些,又将周围布帘围的密不透风,自己戴了斗笠坐在前面赶车。
路上冰雪融化,道路坎坷泥泞,遇到车轮隐入低洼之中,江怀柔便不得不下来推车。
- shi -透的靴子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虽然已经到了二月,野外空气却依旧冷峭如冬,几个时辰下来,他感觉自己像是置身在寒池里不着片缕,从头到尾都被风吹了个透,一双白净的手已经冻肿麻木,鞭子都无法在寒风里挥舞开来。
他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心酸苦楚,曾经那个被人宠着疼着的江怀柔于他仿佛是场光鲜的梦,距离现今已经越来越远了。
孤注一掷抛弃帝王身份选择斩断情丝过往,容许自己掉进南烛的温柔陷阱,他心甘情愿,亦不后悔。
然而江怀柔并不知道,这仅仅只是他跌下云端的一个小小开始。从他离开夜池皇宫起,一双报复的眼睛便紧紧盯住了这主仆两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抛弃了奢华与安乐的江怀柔到了此时,才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强迫自己去学许多之前不曾接触过的生存之道。
譬如怎么在野外结冰的池塘里捉鱼,站在闹市上面不改色的讨价还价,怎么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人,如何忍辱负重看别人脸色去说最合适的话……
纪宁病情始终没有转好的迹象,尽管被江怀柔尽心照顾着,身体却一天天衰弱下去。
这几年来,江怀柔的变化点点滴滴都被他记在心里,但是直到离开夜池,才察觉他仿佛脱胎换骨,除去华服仪表和架子,乌亮的眉目之中充满坚毅,他开始活的像个真正的男人。
江怀柔呵气暖着手,听到车内传来纪宁压抑的咳嗽声,便道:“阿宁,你如果感不到舒服,就先拿片甘草含着,待会儿到了镇上歇息一晚,明天就进瑶兰地界了。”
纪宁收起掩在唇边的手帕,闭着眼听窗外呼啸的风声,道:“知道了,公子,你现在冷不冷?”
“不冷,在外面活动着,都快要出汗了呢。阿宁你坐好,前面的路有些簸……”
“嗯。”真的不冷么?纪宁的眼角不由有些潮- shi -。感觉空气里都渗着冰渣子,光是听耳边风声嘶吼都觉得肉疼,他那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把狐裘留了自己,居然还在马车外说他不冷……
马车嗄吱嗄吱行过小道,最终停在一家镇上的小客栈里。
江怀柔扶着纪宁走下马车,不小心车辕碰到手,不由咝的抽了口凉气。
纪宁拉过他的手一看,只见被冻伤的地方又龟裂开了,血红嫩肉触目惊心的外翻着,十根手指竟然无一处完好。
江怀柔看他哽咽,笑着用袖子给他擦眼泪,“又哭又哭,先前是杜英,现在是你,全都是水做的一样,动不动就掉金豆子,眼泪真不值钱。”
“公子,您的手……”
江怀柔的眼睛乌黑细长,很亮的仿佛闪烁着流光,嘴角却微微翘着说:“没什么,一点冻伤而已,不疼。别哭了,让别人看到笑话,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两人在客栈住下,用过饭后早早休息,为方便互相照顾两人路上都是睡在一起。
到了半夜,江怀柔隐约察觉床前有人走动,眼皮却沉重的一条缝隙都睁不开。
待天亮睁开眼,才错愕的发现行李全都消失无踪,包括供纪宁盖在被子上的狐裘。
两人将房间找了个遍,确定是被贼人偷盗,而且连后院的马车都不见了。
江怀柔找了小二来问话,对方却死活都不肯承认,反借口以两人无钱付房钱将人给赶了出来。
屋漏偏逢下雨,两人清早便孤零零的立在大街上,均感觉前所未有的落寞无措。
纪宁咬着嘴唇道:“我觉得这事蹊跷,那么多人,为什么只有我们丢了东西?一辆马车,又不是几串钱,怎么可能说偷就被偷呢,店家肯定跟那贼人串通好的。”
江怀柔叹气,“就算如此,咱们也没有证据,还是另想办法好了。”
两人对视皆双手空空,非本地人氏而且都没有什么谋生技能,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好想?
江怀柔两手在身上摸了个遍,目光最终放在手腕那串红珠子上,这是李瑞当时送他的贡品,应该值得几个钱。
这算是朋友心意,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当掉,可是到了如今的境地……
等过两个时辰,两人步行找了家当铺,将串珠拿下来询价,店家还算忠厚,看他们主仆落魄便开了二十两银子。
纪宁辩解道:“您再看看,这可是采自西山的天然红玉,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怎么可能只值十两?”
“东西不可否认是好东西,但是……”店家打量了四周后小声道:“这可是贡品,不好销出去而且还有杀头的危险,这是偏远小镇才敢接纳,您换别的地方看谁敢收留?”
江怀柔咬牙道:“二十两就二十两,当了吧。”
结了钱后,两人添置了几件棉衣,剩下的钱再买辆马车是绝无可能了。
可徒步去瑶兰京都,怕是要走到猴年马月去,无疑是在痴人说梦。说话间两人都有些饿了,找了路边小摊要了两碗面。
纪宁问:“公子,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江怀柔沉默半晌后,道:“你放心,我有办法去弄辆马车。”
纪宁不解道:“上哪儿弄?”
江怀柔捧着热茶喝了口,脸孔沉浸在缭绕雾气里模糊不清,“你忘记咱们马车是怎么丢的了?”
“啊?您是要去偷……”话未说话便被江怀柔捂住了嘴巴。
“别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纪宁小声道:“可是,上哪儿偷啊,万一被人发现,岂不是要被打死?”
江怀柔心把一横,道:“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了,不如铤而走险一博。”
纪宁咬着唇,“公子您不能做这种事,如果真要这么做……我去!”
江怀柔并未应他,两人默默吃完了面,找了镇上另外一家客栈住下。
白天里,江怀柔一直在窗口打量往来客人,最终敲定一行的四五个中年男子身上。他们好像是富商,出手极其阔绰,车子极尽奢华,几匹良驹全都肥的膘肥流油,极其适宜在雪地奔走,这对江怀柔毫无疑问是个极大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