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飞鸿提着件东西进来,站在门外,游孟哲马上收拾心情,问:“怎么?”
赵飞鸿道:“出去走走。”
游孟哲莫名其妙,见赵飞鸿手上是条围巾,哪来的?隆冬腊月,外头甚冷,游孟哲搓着手过去,赵飞鸿抖开那围巾,让他戴上。
恰好合身,游孟哲逾发奇怪,跟着赵飞鸿出去,午时刚过,外头冷冷清清,没几个人。赵飞鸿在街头停下,马上有人招呼道:“飞鸿,来来,这你小徒弟?”
游孟哲从不叫赵飞鸿作师父,赵飞鸿也不勉强他,接过那男子递来的一个大红灯笼。
“怎么街上都没人了?”游孟哲问。
“今天是年三十,都回家做年夜饭去了。”那男子是本地员外,笑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来,飞鸿帮咱们挂上。整条街都麻烦你了。”
满街的三层店铺正等着挂除夕夜的灯笼,一大堆灯笼摞在当地豪富家门口。
赵飞鸿快跑几步,单手拖着灯笼两步跃上二楼勾檐,朝三楼稳稳一钩。
“好!”游孟哲动容道,随手捡起一个灯笼,身轻如燕,在半空中旋身,挂上另一个,扑剌剌落下。
赵飞鸿一脚踢起灯笼,游孟哲飞身跃起,于高处转身截住,挂上,沿街百姓有不少抬头张望,纷纷拍掌。
赵飞鸿随踢随勾,游孟哲一路飞檐走壁地过去,把整条街的灯笼逐一挂好,那手轻功引得街上行人大声喝彩。
游孟哲落地回来,看到个瞎子,想起张远山,又问:“对了,那哑巴呢。”
赵飞鸿说:“他在京师,年后再带你去看他。”
不到半个时辰,满街灯笼挂完,员外不住口称谢,把一个红封儿塞给游孟哲,赵飞鸿忙谦让,不肯收谢礼。
“彩头彩头。”那员外笑道:“小孩子,领个钱算不得什么,拿着就成。”
游孟哲不知推好还是收好,赵飞鸿道:“既是给你的,便收下,道个彩头。”
游孟哲说了句万事胜意,赵飞鸿又带着游孟哲一路走。
“这围脖你买的?”游孟哲戴着毛茸茸的围脖,只觉十分暖和,还是崭新的。
赵飞鸿点头不语,负手走过长街,街市上早早就收了摊,唯有酒肆和卖年货的卤味店开着,生意还不错。
游孟哲过了这些天,也不怎想跑路了,反正住哪儿都是住,赵飞鸿除却督促太严,为人师表,倒也是个不错的伴儿,闲谈时更熟知天下事。
远至江湖,高到庙堂,赵飞鸿谈到大虞之事向来了如指掌,那些是游孤天很少说的。若不老盯着他练功,平时说说话也不错。
较之留在玉衡山上,当个众星捧月的少主,反而还是呆在赵飞鸿家里更为惬意,也更为自在。
“我来罢。”游孟哲倒了倒红封,倒出两钱银箔,拉着赵飞鸿让他站出来点,凑到阁窗去买肉,回头问:“买多少?”
赵飞鸿莞尔,说:“切二两猪耳朵,拼点羊杂牛肝,再打一斤女儿红,五花腩肉也来点。”
“熏鸡也不错。”游孟哲看得食指大动,口水长流,赵飞鸿道:“够了,留着你买点鞭炮玩罢。”
游孟哲摆手,清汤寡水过了好几个月,连熏鸡带板鸭,猪耳腩肉,买了一大堆,内里给了个食盒,赵飞鸿提着女儿红,游孟哲捧着食盒,笑道:“走罢。”
赵飞鸿看着游孟哲,仿佛有那么一刹那的恍神。
游孟哲:“?”
游孟哲正要回家预备暴饮暴食,赵飞鸿忙道:“不,不回家,跟我来。”
两人一路出集市,市口处摆了七八摊卖鞭炮,焰火的,四处炸来炸去,小孩子们大声叫嚷,买了就在泥地里放,其乐融融。
游孟哲不住躲让,见赵飞鸿与摊贩讨价还价,买了些鞭炮焰火,要到几炷香,摊贩还抓了把散炮给游孟哲,走出硫磺味儿扑鼻的市口,赵飞鸿带着游孟哲下江。
“过完这趟可就回家吃年夜饭喽。”艄公道:“不等人喽,想好。”
赵飞鸿提着酒道:“不妨,待会我们沿芦桥走回来。”
那老艄公眯着眼,点了点头,两人站上渡板,艄公持篙在河边一点,滑向河心。
冬日里,天际灰蒙蒙的- yin -,两岸群山青翠,河中芦苇丛生,视野开阔,却带着隐隐约约的苍凉,亭县中鞭炮声,笑声渐远去。
艄公端详游孟哲,忽道:“小兄弟,你从前是不是也坐过我这舢板?”
游孟哲茫然道:“没有。”说着看赵飞鸿。
赵飞鸿笑了笑,并不答话。
舢板靠岸,又撑走,赵飞鸿走上高处,山上飞来白色纸钱,打着旋蝴蝶般散向河心,坡顶有个亭,亭里一张石桌,三张石凳,赵飞鸿将酒朝桌上一放,示意在这里吃。
游孟哲站了一会,顿觉心胸豁然开朗,繁华亭县笼着一层喜洋洋的烟雾,收于眼底。
“吃罢。”赵飞鸿分了筷子,两个杯,倒酒。
游孟哲:“怎不在家里吃,跑这处来。”
赵飞鸿说:“当年你娘从东海过来,就来过这里。”
游孟哲幡然醒悟,那艄公多年前载过的,正是俞晴?!
赵飞鸿又漫不经心道:“那年我与远山,晴儿,就在此喝的酒。”
游孟哲心里登时感慨万千,赵飞鸿举杯,二人互碰,游孟哲喝了酒,眼睛微微发红。
“你长得不像你爹。”赵飞鸿道:“不讨人厌。”
游孟哲笑道:“我爹也这么说过。”
赵飞鸿道:“也好,你若长得像你爹,赵某说不得就没给你好脸色看了。”
游孟哲乐了,说:“我像我娘。”
赵飞鸿眯着眼,答道:“七分像,余下三分,也不知像谁。”
游孟哲道:“总之不会像你。”
第15章 房日兔 …
赵飞鸿一愕,继而被噎得出不了声,游孟哲喝了点小酒,起身去放鞭炮,把焰火绑在左近树上,蹲在树下以火石火绒打燃,点上香,再引着焰火。
刹那一枚引十枚,十枚引百枚,昏暗天色下,整棵枯树喷发出五颜六色的绚烂焰火,照得四周梦境般闪烁。
师徒二人坐在桌旁喝酒,赵飞鸿从未明言要收游孟哲为徒,游孟哲也从未守过规矩,然内心深处,对这节俭清寒,凡事亲为,持身甚正的武林盟主仍存着些敬畏。
没过多久,焰火就没了,周遭复又黯淡下来。赵飞鸿的深邃眼眸中闪烁过昔日繁华,最终重归于寂。
“这破烂。”游孟哲蹲在树前拆鞭炮:“一会儿就没了。”
赵飞鸿叹了口气:“好看的东西都短暂,尘世繁华,俱是庸人自扰罢了。”
游孟哲略抬起头,似乎听出了赵飞鸿话中之意,透过光秃秃的树杈看着支离破碎的灰色天空,忽然道:“师父。”
短暂的沉默后,赵飞鸿眉毛动了动,说:“怎么?”
游孟哲低头继续刨他的鞭炮,问:“你从前是不是喜欢我娘?”
赵飞鸿没有回答,游孟哲道:“是吧,你不说话就是了。我当你默认了哦。”
赵飞鸿:“……”
游孟哲忽然起身,说:“要么咱们来双修罢,遂了你从前心愿,你把我当我娘就成……”
赵飞鸿:“胡说八道什么!”
游孟哲:“来嘛,师父,徒儿知道你这些年里定是……”
赵飞鸿抬手挡,游孟哲凑到石桌前去抓,赵飞鸿满脸通红,怒道:“放肆!原道你这些时日有点长进,不料还是满肚子龌龊心思……”
游孟哲:“食色- xing -也,这怎么叫龌龊心思呢?哎师父别跑,师父!当心!”
赵飞鸿躲让不及,竟是在地上摔了一跤,游孟哲捧腹大笑,见赵飞鸿竟也有这狼狈时候,潇洒一拂袖道:“逗你玩的。”
赵飞鸿:“……”
游孟哲坐回凳上,自顾自吃菜,赵飞鸿吁了口气才坐下来,说:“孟哲。”
“嗯?”游孟哲嘴巴塞得满满的,抬头看赵飞鸿。
赵飞鸿斟酒,师徒二人碰杯,亭外小雪飘扬,江南终于下雪了,到处都是琐碎的雪屑飞来卷起,在微风里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