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荣誉(下)
他并不喜欢这个世代。这个世代人们所做的,人们所追求的。他看待那些,好像看待一种古怪的仪式和装模作样。
但人人都说,那是唯一的游戏。
卡斯托尔半睡半醒间,听到波吕多刻斯和谁说话的声音,不禁一阵头痛。
“波吕多刻斯?”他迷迷糊糊地问。
一只手伸过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
“没事,你继续睡。”
卡斯托尔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他一骨碌爬起来,却看见波吕多刻斯还在睡着。
他拍拍波吕多刻斯的脸。
“醒醒,我们该起床了。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出发去伊俄尔科斯吗?”
波吕多刻斯捉住他的手。
“不用去了。”波吕多刻斯闭着眼睛说。
“什么?”
“刚才梦神过来告诉我,说伊阿宋已经在美狄亚的帮助下完成了复仇。所有英雄都不用再集结军队去攻打伊俄尔科斯了。我们可以继续呆在家里。”
卡斯托尔愣了一会儿接收这个消息,松了口气,疲惫地躺倒在波吕多刻斯身边。
“那我继续睡了。在阿尔戈号上那么久,到了现在我都觉得还在摇晃。”
波吕多刻斯顺势拥抱他,亲了下他的额头。
“另外,梦神跟我说,让我代为传达一下,他的家人们向你问好。”
卡斯托尔起先没反应,过了不久睁开眼睛。
“我没记错的话。梦神的族裔没有与人通婚的,更不可能与我们有亲,对吧?”
“嗯,所以他说的家人们肯定是神。”
“他的家人……们?还不止一个?谁?”
“他没说。我还没来得及问呢,他就走了。不过总而言之,神们也很关心你。卡斯托尔。”
“饶了我吧。”
王宫的厅堂里充满喜气洋洋的氛围。人们热切地谈论着阿尔戈的远征。它才刚刚结束,就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中心,诗人们的新宠。
卡斯托尔一进来,他们就向他打招呼。
他坐到波吕多刻斯身边。
“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波吕多刻斯说,看起来跟其他人一样开心,又比他们更骄傲,如同花冠戴在额上。“你喜欢这次冒险吗?”
“比之前的有趣。嗯……好吧,我承认,有趣多了。”卡斯托尔想了想,“而且伊阿宋王子很善于调停。起码这次大家都在相互合作。”
“所有出色的英雄都在那里了,所有的。这是目前为止最盛大的传奇。”
女仆为他们倒了调制的淡酒。波吕多刻斯举起自己的酒杯递到卡斯托尔唇边给他喝。
“但最出色的不是他们,甚至不是伊阿宋,而是美狄亚。你有没有发现,真正获取金羊毛到之后,都是她在主持。”
“是的。她真是聪明,而且行事作风像一个男人。”
“她是一个帮助外来人的公主。但她既不是麦加拉公主斯库拉,也不是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她是公主,但她也是一个女神。”
“我听梦神说,她还可能要去科林斯继承王位。那是她的祖产。她会成为富有的科林斯的女王。”
“那些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众人吃喝完毕,新来的诗人拿起了琴,开始弹唱金羊毛之旅。
波吕多刻斯边听边笑,握着卡斯托尔的手。
“歌词不错,栩栩如生得像亲眼所见似的,可惜他唱得还不够好,弹得也不够好。俄耳甫斯才真正是缪斯之子的感觉。”
厅堂中诗人歌唱着,说的都是他们。卡斯托尔是极喜悦的,像所有常人一样,却又有种茫然、无动于衷的不现实感。
那美好的冒险已经闯荡过了,当见的奇闻已经见过了,当得的荣誉也已经得到了。
他环顾着这簇拥着他的热烈欢乐和由衷赞叹,还有镀了金子般优美的诗歌。
“卡斯托尔?”
波吕多刻斯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卡斯托尔站在城墙边望着远方,高处强劲的风刮着他的脸。
“没什么。”卡斯托尔回答说。“我只是觉得里面有点闷。”
波吕多刻斯站到卡斯托尔旁边。
“感觉所有需要经历的都已经经历过了。”卡斯托尔过了一会儿开口。“我觉得有点累。”
“那就好好休息吧。”波吕多刻斯也望着远方。“其实,梦神昨天还告诉我说,还有一场真正伟大的战争在等着我们。”
“它会比金羊毛远征更加荣耀。它将会永远被铭记和歌唱,所有人都会听闻它的名。直至无限遥远的未来,人们依然不会停止谈论它。那是以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的战争。而我们将会成为它最明亮的星辰。我们……卡斯托尔?你有在听我说吗?”
卡斯托尔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波吕多刻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离他们不远的城墙上落了一只乌鸦。
“看,一只乌鸦。”卡斯托尔说。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波吕多刻斯疑惑。
“乌鸦们很久没来斯巴达了,一只都没有。”
“那是阿波罗的乌鸦。他很眷顾你吗?”
年幼的卡斯托尔歪头看着一只黑得像被火彻底烤焦似的乌鸦蹲在诗人手上,埋头轻啄着掌心的燕麦。它们总是会给诗人带来新消息,卡斯托尔未曾见过其他鸟与他如此亲密。
“正好相反。我跟他大概属x_ing很不合。”诗人摸摸鸟儿的羽毛。“这些不是乌鸦。卡斯托尔。”
“那是什么鸟?”卡斯托尔好奇地问。
“它们甚至都不是鸟。它们只是一些y-in影,一小片黑暗。”那只鸟吃尽了食物,就伸着脑袋求抚摸。卡斯托尔伸出手,结果那鸟一扇翅膀就跳诗人肩上了。以一种特别不客气的神态(天知道一只鸟怎么做出表情的)看着卡斯托尔。
“别去碰它,卡斯托尔。那样很危险。”
卡斯托尔悻悻地缩回手。那鸟的尖嘴和爪子看起来不是闹着玩的。
诗人说那不是乌鸦。
但自从诗人走后,斯巴达再没看见一只乌鸦,一只都没有。即使有死尸躺在城外和城里,也只有野狗和秃鹫来吃。
回忆到此为止。此时,卡斯托尔迷惑地看着那只乌鸦。它在强烈的阳光下显得羽毛闪闪发亮,一种夜幕般幽深的极暗的紫蓝色。它看起来那么普通,非常普通。可是肯定有什么不对劲。
他试探着向它走去,乌鸦警惕地迈动爪子跑远了几步。他再向它靠近,乌鸦受了惊吓,张开翅膀就扑棱棱飞远了,向着光亮如镀铜的天空。
卡斯托尔有些惆怅地望着那只乌鸦。
他收回目光,正看见有大批蚂蚁般的人马出现在地平线上,涌向斯巴达城。
“那是谁?”
“我猜是来向海伦求婚的。”波吕多刻斯扫了一眼。
海伦,多金的斯巴达的公主,未来的王后,天父宙斯的女儿,美得如同金色的阿芙罗蒂忒。所有未婚的王子与国王渴慕的天鹅美人。
很快,几天之内,希腊各处城邦最尊贵的首领都来了。马厩里充满了漂亮的马匹。好客的廷达瑞俄斯王那闪亮高耸、房间极多的青铜宫居里,每间客房都住满了。宽广的厅堂里每天都像节日一样热烈。王宫里到处都是人,各种口音的话嘈杂响起。人们友好而又相互打量地交谈着,交换着相互的姓名与家族荣耀。他们都有着显赫的家系,有着一两首或者更多吟游诗人为他们而唱的谱系或事迹之歌。他们的人如此之多,乃至跟随而来的士兵们不得不在城外扎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