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纪寒微微一笑,便又将头转向窗外:“这事便不再提了吧。”
莫言看着他的表情,那一笑竟是说不出的落寞沧桑,让她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张张嘴最后只道:“莫大哥,你要多休息,心事想多了对身体不好的。我、我去看看药好了没。”
没想到话音刚落,门口有人接道:“怎么,莫将军竟有心事,是朕招待不周?那实在是委屈莫将军了,但不知将军有什么心事,朕定当竭力。”
莫纪寒和莫言齐齐变色,他们没听到柳莺的通报,不知道任极究竟听到了多少,尤其是莫言,想到自己刚刚似乎说了什么出去不出去的话,双腿已经摇摇欲坠。
战战兢兢的在行跪礼的时候偷看了一眼,见任极表情正常,但这个皇上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莫言心仍是提着:“皇上。”
任极斜斜靠在门框上,眯起眼睛敛去所有表情道:“莫言,莫将军有什么心事想来是断不会告诉朕的,不如你来说说,莫将军是有什么心事放不下,朕自当竭力,若不能让他感到宾至如归,那朕这个主人的待客之道实在是做得失败。”
莫言对着任极脑子已经乱成浆糊一团,不敢说假话更不敢说真话,背上的汗浸了一层又一层,好容易才找到个说法:“回皇上,将军整日坐在窗边甚少言语,是以奴婢才有此猜测,不敢想会有福气能与将军分忧。”
任极的目光早已自她身上移开盯到莫纪寒身上:“是么,莫言,那就是你的失职了。”
莫言跪在地上全身一僵,心头猛跳起来,体温似冰,眼神一点点的变得绝望:“皇上说得的,是奴婢的失职,请皇上治奴婢失职之罪。”
莫纪寒的脸色也已铁青,狠狠的对上任极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两人相峙一会,任极先转开目光,对莫言道:“罪虽要治,不过你照顾莫将军一向有功,就今晚在前厅跪一晚吧,日后要记得不可疏忽。”
莫言心里这才肯定任极不过刚来听到自己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捡回一命,心一松脚底就越发软了,对着任极嗑了个响头道:“奴婢谢主龙恩。”说完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手脚并用的慢慢挪到了前厅里。
莫纪寒一直看着莫言到她的身影自拐角处消失目光也无法收回来,任极却已经施施然的走到他身边去:“怎么,莫将军对这个小宫女感兴趣了?”
莫纪寒抿紧嘴唇几步跨到另一边:“这笑话由皇上你说来真是大失身份。”
任极心里在话出口时就已经懊恼万分,莫纪寒的话听在话里更是觉得刺耳,哼了一哼换个话题:“莫将军,何以心事重重?是在担心曾经的符离皇帝还是在担心现在的符离百姓?或者,又在想你那个‘有缘无分’的夫人?”
他将“有缘无分”四字咬得极重,然后又续道:“朕要猜得不错,能让莫将军如此挂心的恐怕也只有夫人了,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说到最后,自己都听得那些话里的酸味十足,酸得他连表情都有些僵,但又确定自己说的是事实,一时酸进心里去,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莫纪寒对“有缘无分”四个字也格外敏感,在任极的宫中呆得直久,他对前途就越迷惑没有把握,尤其任极带给他的伤害羞辱是刻在心上一辈子也抹不掉的伤,也是最难以面对轻裳的一块,任极无疑是在生生揭开他的疮疤,想以欣赏他的痛苦为乐。
咬了咬牙,莫纪寒冷声道:“多谢关心,但我和内子之间是我们的私事。”
“哦?意思是不容他人置喙吗?”
莫纪寒没有回答,不过看了任极一眼:“但不知皇上你今晚来此所谓何事,总不是只想说这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任极一向对于自己的自制力向来自傲,但在面对莫纪寒时总维持不到一时半刻,尤其这样冷冰冰的态度,既惹得他心痒难耐想要将人狠狠压在身、下肆意妄为,又恨他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恨不得将他掐在手里揉碎了。矛盾的心思难以理清,搅得他不得安宁。
这次来,也是鬼使神差的,明明因为刚攻占符离,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务和官员任命都等着他拿主意,御案上的奏章折子堆得已有半人高,偏偏脑子里绕来绕去的都是这个可恨的俘虏,不受控制的就这么走了过来。
本来来了也只打算看看就走,但没曾想一来竟就看他正对着小宫女笑,他的笑是他自上次一瞥后也不知想过多少回却不曾得见的,竟就这样笑给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看,心火冲起之下想也不想的便开了口。
话一起说就收不住,如今被莫纪寒这么冷冷的回过来,更加的心气难平,冷笑道:“怎么,朕一定要有事才能过来?偏偏朕今晚就是只想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莫将军是想对朕下逐客令吗?”
莫纪寒一心想他快走,却顾虑着跪在前厅的莫言,刚刚任极在他面前对她施以威压,不过就是想籍此提醒他拥有绝对的权力。虽然愤恨,却不得不低头。
“皇上既然是皇上,自然能随心所欲,莫某人不过一介俘虏囚徒,岂敢随意置喙天子之事?既然皇上觉得这里不错,那自是爱留多久留多久,至于爱说什么,莫某人也岂敢有不听之理?”
莫纪寒说要洗耳恭听,任极却反而没有话可讲,一时憋在原地火气直窜,烧得两眼发红,头发都几乎快竖起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应该是成竹在胸胜券在握的那一个,却硬是被自己的俘虏三言两语就堵得无话可说?明明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又为什么在本该处处对自己有利的情况下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地把这个男人推得离自己更远?!
莫纪寒三个字在他的脑中心中来来回回,真是让他又爱又恨,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咬牙切齿:“莫纪寒!”
莫纪寒知道自己不该对任极的话有任何回应,他本可以对任极的任何话都听而不闻,却总是下意识的想要挑起他的怒火,他的愿意不过是只求速死,但在数次都不成功后连他自己都已经弄不清楚这样一次次踩上任极的底线为的是什么?总是在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前,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这一次,他也没有忍住,转头直视任极:“皇上有何指教?”
他本以为又会像从前一样会掐住他的咽喉,或许还会更糟,可没想到,任极杀人似的目光虽然狠狠钉在自己身上却在半晌后不过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的松口气,莫纪寒来不及细想任极为何会走,赶到前厅去拉莫言:“小莫,你起来吧。”
莫言却直摇头:“不不,大哥,我还是跪着的好。”
莫纪寒一用力就将她提起来:“他既已走了你还跪什么,他要你跪,不过是做给我看的,现在没必要跪了?”
“啊?要我跪给大哥看?这是什么意思?”
莫纪寒疲惫的揉揉眉间:“没什么,不懂便不懂吧。现在虽然天热,这样跪着对骨头也不好,早些休息去吧。”
任极挟着一身不是怒火的怒火回到御书房,郑海一见他脸色便知道这皇上心情又不好了,老老实实站着不多半句话,心下庆幸把那帮大臣都挡了回去。
“啪啪啪”数声,案几上的折子被任极掀了一地,郑海跟在后面收拾,任极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告诉下面的,不要什么狗屁事都往上报,朕养着他们是让他们吃干饭的吗?!”
第 48 章
那一夜自任极走后,莫纪寒一夜无眠,不知怎的,满脑子都是任极刚刚的表情语气,只是只要想起来,他心中莫名的惧意就会越来越深,恐惧的寒意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逃开,越远越好。
这种感觉委实可怕,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密密的沿着经脉爬上脑髓,“腾”的一声莫纪寒自床上坐起,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伸手一抹,额头上已渗满了冷汗。
本来听了小莫的话想要等伤完全再好走,如今这一念头被完全打消,猛地掀被而起走到窗前,窗外月色明亮,却似照不进泼墨样的夜色里。莫纪寒有种预感,若是他现在不逃。恐怕他就得在这样的浓黑中过一辈子。
莫言的帮忙恐怕也并非那么可靠,看来还是要靠自己之力,最起码也能多条退路。只是,虽然现在的监视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严密,但上次逃跑的路线已经不能再用,他要怎么样才能再找出一条路来?
情急智生,灵光一现间莫纪寒猛的想起有几次郑海来这偏殿时似乎并非从正门进来的,而是自前院的花园里突然就出现了。
但他一向待在屋中,只是偶尔听脚步声的方向有不同,却没有见过郑海从哪里出来,想到此处顿时懊恼不已,自己以前都是在梦游么,竟然一直没有想过要深究!
外面月上中天,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莫纪寒在窗边屏息打量半晌,确定外间没有任何监视的暗卫,便拿手一撑窗棂轻松翻了过去。
在这偏殿关的时间长了又是内力全无,如同一个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任极也不喜自己寝宫里总有眼睛在暗处盯着,一来二去的,暗卫已经撤得十之八九,这大概算是现在唯一有利于他的地方吧。
虽然确定无人,莫纪寒行动起来仍旧十分小心,走路几乎落地无声,慢慢的靠近了印象中郑海突然出现的位置。
那是一条□,不长,却很密,如今正是长势最好的时节,开放的繁花盛放香气袭人,都是枝叶荣荣,莫纪寒睁大眼睛一点点的看过去,只是晚上的月光光线微弱,实在很难发现蛛丝马迹。
足足找了几乎有一个时辰,莫经寒不得不放弃的从那条□里走出来,决定还是白天的时候再过来一探究竟。
第二天一直等到午膳后,莫纪寒才说要到花园里走走,因为之前一直闷在房间,莫言她们本就有些担心,现在听说他要散步,莫言只当是自己劝说的话起了效,自然不会去多想,欢喜的答应下来,连茶水点心都准备妥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