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大少一袭白衣,双手环着胸,看似随意地倚靠在门上,看也没看已然怒气涛涛的阮文人,只是略微低着头看着地面,斜靠在门栏之上,好一副一表人才的模样。“还给我?就凭你那点本事?”
司空见惯训练有素的书童迅速拿起一旁摆着的整个书房最为便宜的瓷瓶递给自家少爷。
三。
二。
一。
阿贤果断睁开眼睛。
——孙策满是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是不是将瓷瓶抛起来,似是向阮文人挑衅一般。
阿贤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阮文人。
——完全没有在看孙策,反而是在房间里左顾右盼。
“哎呀不行这些瓷瓶不能摔,娘亲说摔了会打死我。这个笔……太轻了。这个镇纸……不行太小了。这个……”
阿贤很是镇定,显然是多见少怪。
站在门口的孙家大少仍旧是噙着笑,手中拿着刚才扔过去的瓷瓶,朝着戴着金锁的蓝衣少年走过去。“喏,这个可以吗?”
阮文人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孙策递过去的瓷瓶。
阿贤见着自家少爷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赶忙伸过手去从孙家公子手中拿过瓷瓶,抬头对着面前的人说了一声多谢。
随即忽然间举起瓷瓶朝着方才道谢过的人砸了过去。
下一刻,孙家大少将刚刚夺回来的瓷瓶摆回了桌上,还未等站在身旁的人做出什么反应,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我只是顺道路过,再会。”
阮家二少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孙策离开,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结局自然明了。
在房门口张望了些许时候,阮文人方才有些丧气地回了书房。
“下次我绝不放过他!”蓝衣公子愤恨地自言自语。
阿贤暗自放下了心,为免于受灾的书房感到庆幸,嘴里却也毫不停歇:“您每次都这么说。”
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意料之中的一个看似恶狠狠的怒目相视。
(二)
细雨被清风吹着有些倾斜地打在屋顶与地面之上,更是毫无阻挡地轻轻落在来回走动的下人们身上。
他们没有打伞,只是忙碌地穿梭在阮府之内。每年清明的时节,总能在京城的各大氏族府邸中发现如此的场景。
阿贤虽是二少爷的书童,此时此刻却也被叫了去帮忙。
他将祭品小心翼翼地摆好,一排有一排的祖宗牌位整齐地排列在他的面前,他时不时停下,无比认真地朝着阮家的祖宗牌位拜了三下以表尊重,方才继续停下的动作。
“阿贤哥哥。”刚结束手中的工作,阿贤便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唤。
他转过身。
声音的主人一袭鹅黄色衣裳,盼着简单的少女发髻,看上去二八年华的样子。她双手抱着装满白绸的竹篮,站在灵堂中央,对着看向她的阿贤说道:“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小晴儿啊,什么问题?”
少女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随意张望了一下四周,将手中的竹篮放在了一旁,“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这儿忙着呢,你什么事情不能——”
“少爷的事情。”小晴儿小声地打断阿贤的话语。
阿贤有些疑惑地看了眼小晴儿,脑中瞬间闪过无数思绪,越想越是觉得自家少爷是不是又做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疑惑是祸害了人家不懂事的小姑娘,心下顿时一惊,指了指灵堂的西南方,走出了灵堂。
小晴儿自然明白阿贤的意思,跟着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了没什么下人路过的地方,阿贤方才停了下来,他赶忙问道:“少爷怎么了?”
“我刚才路过府门口,看见少爷和另一个公子在门口吵得可厉害,但是路过的下人好像都没有见到一样,这府里我才刚来,只和你熟悉点,所以想问问你。”小晴儿是管家王伯的孙女,自小就在京城旁的小镇长大,今年方才及笄便被王伯带了来,也在这府里讨一份生计。
——所以整个京城尽知孙家大少和阮家二少自小冤家路窄见面了就没什么好事,如此多年整个府里上到德高望重的阮老夫人和待字闺中的阮大小姐,小到普普通通的一个扫地小厮对此情形早已习惯,唯独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一片茫然。
阿贤对这京城皆知的事情自然没想过什么隐瞒:“这正常着呢,孙大少爷和咱家少爷从小吵到大的j_iao情,没什么事。”
“孙大少爷?”
“就是隔几条街孙将军府的孙大少爷。”
小晴儿顿时瞪大了眼睛:“就是那个,前几天府里的姐姐说的美名满京城,武艺高强,父亲兵权在握的孙家大少爷?”
阿贤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孙家少爷怎么会和咱们府里的少爷从小吵到大啊?”这一肯定,更是勾起了小姑娘的好奇心。
“这可说来话长了。”阿贤显然没有仔细解释的打算,作势便要迈开脚步走回灵堂,“大家忙着呢,下回我再给你解释。”
小姑娘却站在阿贤的面前拦住了去路,“我们两的活又不多,这你和我说说不也花不了多久,阿贤哥哥你就和我说说吧,我好奇。”
阿贤似是没有架住小姑娘的请求,看了看尚早的天色,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以后别对什么事都好奇,早晚会吃亏。这事全府皆知,我倒是告诉你也无妨。”
面前的小晴儿狠狠地点了点头。
细雨仍旧毫不停歇地自天幕垂下,轻柔地触碰着每一寸的土地。天色并没有因为细雨与云层的遮挡而显得过于昏暗,微微亮白的光线同细雨一般拂过京城,和谐而又柔软。
“我是十岁的时候被买进府里的,那时候少爷十二岁……”
因着比其他府里刚买进的小童都聪明伶俐些,王伯毫不犹豫地挑了阿贤去给刚被圣上钦点恩准前往御书房进学的阮家二少爷做了书童。
阮家书香门第,却堪堪到了阮丞相这一代方才官封宰相,光耀门楣。阮夫人第一胎生了个女儿,取名丽人,过了好些年头方才再次生下了阮文人。对于老来得子的阮丞相而言,阮文人可谓是整个阮府名副其实的宝贝。
可谓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话用来形容阮家二少着实没有任何的夸张。
但阮丞相虽是将唯一的儿子捧在手心,但文人墨客所有的高风亮节在这位出声书香门第的丞相身上可谓是发挥了淋漓尽致。阮丽人与阮文人自小便是阮丞相亲自教导,阮丽人自幼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就连被宠着惯着的阮文人到十二岁的时候仍旧是一个标准的世家子弟,知礼懂礼,尊师重道。
阿贤在那时被分给了阮家二少做书童,不得不说是十分幸运的。
若他没有陪着这位少爷入宫读书,或者阿贤往后的人生中也只能做一辈子的普通小厮,看不见如今的阿贤所能看见的故事。
(三)
能够进入御书房进学的,除了皇家子弟,唯有位高权重的世族里的嫡系家族子弟。
而这位高权重的世族里的嫡系家族子弟,自然包括了生于书香世家的十二岁的阮文人,以及生于世代簪缨的孙家的十四岁的孙策。
要说这阮家一文一武立于朝堂,本事相辅相成的好事,可偏偏北方蛮夷年年进犯,阮丞相不出意外地主张讲和,孙将军毫无疑义地主张宣战。
于是两人在朝堂上足足争斗了数年。
世族子弟入御书房的那一天,阮丞相拉着阮文人,阿贤站在阮文人的身后,看见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丞相指着不远处的孙将军以及站在孙将军身旁的孙策,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可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也可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自世族子弟进入御书房的第一天起,阮家二少与孙家大少之间就没有消停过。但就算如此,孩童之间的把戏毕竟是孩童之间的把戏,并没有任何对阮丞相与孙将军造成影响。
阿贤也就这样看着阮文人与孙策吵了两年,斗了两年,争了两年。
虽然一向只重于四书五经八股文章的阮文人向来不是文武双全的孙策的对手,但也多亏了孙家大少的次次相让,这两年来的针锋相对方才没有丝毫真正影响了阮文人。
至少那两年里,阿贤是觉得孙策并没有影响到阮文人的。
直到中秋刚刚过去的一个月,秋季微微的凉风吹拂过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阮丞相就那般突然去了。
阮家本就不是什么世代的大族,出的皆是一个个两袖清风高风亮节的读书人,唯独阮丞相这么一个熬出了头官至一品,整个阮家包括外戚也就这么一个阮丞相,阮丞相这么一下子就没了,阮府也瞬间失去了主心骨。
若是就这么去了,阮府也仍旧是一个余威仍在的世家大族,尚且十四岁的阮文人也不过经受了世人皆会经历的丧父之痛。
可在朝为官者,又怎么可能毫无树敌。
更何况是为人耿直的阮丞相。
树倒猢狲散,即便孙家一直没有任何的举动,曾经的政敌又怎会放过如此机会。虽是没有过分地直接打压,但朝里朝外的层层压力险些拉垮了方还白衣素缟的阮家。本被阮丞相捧在手心里宠着的阮文人突然间发现,眼中的世界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曾经不余余力的夸奖,层出不穷的结j_iao还有来自同辈子弟的艳羡,一夕之间全部变成了难以想象的嘲讽与奚落。
剩下的便是等着看热闹的漠然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