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及笄的阮家大小姐自然能够承受这突来的变故,可这般看似并不可怕的打击却深深刻印进了方才十四岁的阮家二少心中。
阿贤是陪着阮文人亲自见证着那段时光的。
也是亲眼见着本是知礼上进的好好的世家子弟,转眼间什么话也不愿说,什么也不愿做,只是安静地待在他自己的卧房中,眼神渐渐失去光彩。
所幸的是阮夫人铁血手腕,巾帼不让须眉,堪堪用着手中握着的稀少的朝中人脉,稳住了整个阮家。
可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了。
ch.un季再次到来时,青绿的嫩C_ào自阮府的土地中破土而出,娇艳的花朵遍布着整个阮府,在这位方才守寡了数月的女人手中,阮府依旧还是阮府,除了失去官拜一品的阮老丞相,一切似乎都没有任何变化。
唯独昔r.ì活泼好动的阮家二少,依旧待在自己的卧房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就连力挽狂澜的阮夫人r.ìr.ì踏足自己儿子的卧房,好劝歹劝,却从未有半点功效。
阿贤仍旧是伺候着这样的阮文人。
他都近乎以为这位少爷的终生便是如此了。
但孙策却忽然出现在了阮家二少的卧房门口。
阿贤对当时记忆尤深。他方才端着午饭开了房门自房内走出,已然十六岁的孙家大少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穿着一袭白裳,衣裳上沾满了尘土。
他刚想开口,孙家大少便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说话,我来了好多次都被你们家的人赶回去了。好不容易翻墙进来找到地方,你可别暴露了我。”
话落,他松开了手,不再捂着阿贤的嘴巴。“你们少爷在里面吗?”
对于这位与自家少爷做对了两年的孙家大少,阿贤却意外地没有任何的排斥。兴许是两年来大大小小的争斗中,孙家的少爷向来点到为止,明明可以毫不留情地欺负自家这位只知道四书五经的小少爷,偏偏手下留情从不过度。
身处棋局里的阮文人看不清楚,可亲眼看着他们争争吵吵了两年的阿贤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
所以阿贤并不认为这位阮丞相生前的死对头家的大少爷会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里面,随即端着菜走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阿贤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孙家大少离开的第二天,封闭了近乎半年的阮家二少推开了自己卧房的房门,一袭蓝衣白衫,脖子上仍旧戴着自小从未离身的平安金锁,墨发高束,白玉发簪自他的发冠处穿过,与少年白色的衣袖衬在一起,配上阮家少爷最为闻名的潘安之貌。——活脱脱的俗世神仙。
虽然那只是阿贤一瞬间的错觉。
自此之后京城依旧在每r.ì的ch.un夏秋冬中更迭着岁月,ch.un雨夏r.ì秋风冬雪,年复一年r.ì复一r.ì。东郊湖边的花坊青楼依旧每r.ì笙歌漫漫,端坐在朝堂之上的天子仍旧运筹帷幄发号施令,西边坐落在京城之外的云安寺还是每r.ì钟鸣暮鼓,天子脚下的热闹奢华总是隐藏在难以察觉的空洞之下,京城还是京城。
可京城的纨绔子弟中多了一位阮家二少,穿的是风流倜傥,端的是一副纨绔样,吟的是风花雪月,画的是歌楼红牌。
孙家大少仍旧是往常的江郎才子,文武双全一表人才,j_iao的一手好人脉,步的一手好势力。
时光在歌女的琵琶画扇中悄然消逝,京城小霸王孙策与混世小魔王阮文人之间的争吵却从未停止过,足足传遍了整个京城,家喻户晓。
(三)
“原来少爷和孙家大公子是死对头啊。”小晴儿坐在回廊之上,托着腮,看着廊外的花圃。
阿贤却是倏地被问出了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细雨滴落堆积的滴滴雨水从屋子的琉璃瓦上缓缓滑下,节奏而又规律地滴落在廊外花圃的泥土里。
片刻之后,阿贤方才开口回道:“最大的冤家对头,却也是……最好的朋友。”
若是没有四年前翻墙而进的孙策,阿贤甚至不知道,如今的阮文人,会是怎样的阮文人。
“……啊?”
“快走了,府里忙着呢。”
“哦哦……”
“……”
细雨仍旧在延绵不绝地覆盖着整个繁华似锦的京城,书香世家的阮府穿梭着忙碌的下人们,阮夫人手中瞧着云安寺净愚大师开光过的木鱼,手中细细碎碎地念着佛经,等待着跪拜祖宗的时辰到来,红色的大门,高高悬挂的崭新牌匾,庄严肃穆的石狮分别伫立在阮府大门的左右,白绸渐渐挂上了阮府的灵堂。
阿贤路过正门口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光景。
阮家二少手中执扇,端的是风流潇洒,脸上却满是愤恨,孙家大少如同前些r.ì子依靠在阮家二少的书房门口一般,靠着阮府的红漆大门,双手环抱,满是写意地看着面前急躁非常的阮家二少。
“……本少怎么就做不到了?明r.ì本少就备好聘礼,寻人说媒去!”
“乔家大小姐怎么可能看上你这个混世小魔王?”
“不试试怎么知道?本少倒要看看乔家千金是选你还是选我!”阮家二少显然是被对方的轻蔑激起了脾气。
孙家大少这一次却是毫不留情,“你这家伙,哪点有我好了?”
语罢,方还笑了一笑,满脸的挑衅。
阿贤见着这两位的你来我往,总算明白了此时此刻的争吵所在。
近r.ì清明,无数世家大族前往京城西边的国寺云安寺祈愿拜祖。前r.ì云安寺前,乔侍郎一家祈愿,遇上了策马而来的孙家大少爷,山中寺前,孙家的坐轿刚刚起轿,乔家大小姐还未放下帘帐,孙家大公子一袭白衣,策马踏尘停在了云安寺前。
少年下马,乔家坐轿缓慢离开。
佳人所持的帕子却飘到了方才下马的孙家大少脚下。
乔家大小姐乔玮正值芳龄,美名满帝都,为京城子弟求亲的媒人早已踏破了乔家的门槛。孙家大少文武双全,孙老将军两朝元老劳苦功高,三月之后的文物科举孙家大少近乎已然成为了武状元的既定人选。
而就在云安寺前,放下帘帐的乔家大小家抛下了香闺小姐的帕子。
第二r.ì,孙乔即将接亲之说早已传开。
思及此,阿贤看了看自家少爷,顿时明白了必是自家少爷又找起了孙大少的茬。
——可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果然,阮文人闻言,急的将手中的扇子直指着靠在门边的孙策,憋了半天方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我……我比你好看!”
阿贤点头,恩,这倒是事实。
“你可会舞刀弄枪?”孙家大少一派从容。
“我……那是你们武夫才会做的粗鄙事情!”
“那你可会舞文弄墨?”
“当然会!”这个答得倒是毫不犹豫。
“经义之文起讲为何物?”
闻言,阮文人愣了愣,随即立刻歪头看向身边的书童,用着自认未被靠在门边的孙大少听见的声音问道:“是什么?”
阿贤无奈,方才准备开口,那边孙大少自信而又低沉的声音传来:“八股文章起讲先提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复讲‘保天下’四股,复收四句,再作大结。”
“本少只是一时忘了!”仍旧不服输的人继续辩驳道。
孙策却没有理会阮文人的强撑,兀自说着:“你既不会舞刀弄枪,又不会舞文弄墨,乔家大小姐怎么会看上你?”
闻言,阮文人渐渐瞪大了眼睛,显然是怒极。“你……你你你……”
他执着扇子,足足执着孙策指了好一会儿,却不知如何反驳。
良久,他方才再度憋出了一句话:“我……我还是比你好看!”
孙策终是直起了身子,不再倚靠着阮府的红漆大门。
他走过去,一把夺过了指着他好些时候的扇子。还未等阮文人伸手抢夺,收起的扇子便轻轻地敲打在了少年的额头上。
随之而来的是孙家大少的声音,“傻子。”
阮家二少彻底愣在了自家门口。
孙策一个转身便朝街上走去,折扇自一袭白衣的男人手中抛出,阿贤赶忙接过。
白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他将扇子在盯着已然没了孙策背影的街道转口的阮文人眼前摇了摇,“少爷?”
仍是呆着。
他大吼:“少爷!祭祖要开始了!”
蓝衣白衫的少年一个激灵,狠狠地喃喃自语道:“这个王八羔子!”
“去灵堂。”他说,随即一把拿过自家书童手中的折扇,转身往府内走去。
(四)
云寂山顶,香火袅袅的云安寺往来信客络绎不绝。
清明的细雨好歹消停了一会,山上寺庙却忙碌了起来。
大殿前头的许愿树挂满了垂着香囊的大红绸子,绸子上写满了善男信女的祈愿。树旁人影绰绰,皆正在朝着参天大树投掷着特意准备的香囊。
京城著名的纨绔子弟阮家二少此刻手中却也拿着两个香囊,仰着头,皱着眉看着布满红绸的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