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阮府,唯独剩下了一个阮文人,本就冷清的阮府越发冷清了起来。
因着阮老夫人离世,阮家二少得了三年的批假守孝。
本来的蓝衣变成了一袭白衣,连着束发的发带也只剩下了白色。府里的下人遣散了许多,将偌大的阮府衬得越发孤寂。
而此刻已然当家的阮家公子却依旧固执地写着信,不断地寄往边关。
边关却近乎一年没了孙少将军的音讯。
他却仍旧坚持着。从未放弃。
每当阮府一片静寂,安静的令人害怕时,阿贤总是会问着自家少爷:“少爷后悔过当初没有亲自去送孙少将军吗?”
回答总是一成不变的。
——怎么可能。不就是没送他么,他又不是不回来,我何必在十万大军面前哭哭啼啼的。
——为何要后悔没去送他?我只要在他回来的时候第一个去接他就行了。
于是阮家少爷就这样有渡过了一年毫无波澜的生活。
四年多前赶往边关的十万大军终是回了京城,归家的名单上却只写了堪堪五万多个名字。
阮家二少却没有仍和观看归家名册的打算。
他只是在三月初九那一天,站在军士归来的南侧城门口,看着一个又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走进城门,看着一个又一个京城的百姓满面ch.un光地接走在外多年的儿子,看着r.ì暮渐渐西垂,看着城门紧紧地合上。
“少爷……”
“不可能的!他可是带兵的将领,怎么可能就这么……”他喃喃自语着,劝说着自己不能相信此刻的猜想。
但本该每两个月到达的信件早已断了音讯。
“我去查查名册——”
“不用。”他组织了书童的打算,转身上马回了阮府。
兵士归来的第二r.ì,孙府挂起了白绸。
而阮文人就待在阮府里,听着自家书童缓慢地告知着残酷的事实,他看着书房的窗子,眼中渐渐失去的焦距。
知道消息的第三r.ì,阮文人笔直地跪在了孙府的府门之外,阿贤毫不犹豫地跪下,陪着自己伺候了十年的少爷。
足足跪了一夜,隔r.ì的清晨,孙府的管家方才抱着孙家大少的骨灰盒,身后的小厮捧着一件早已千疮百孔的战袍,战袍上摆着光泽不再的平安锁。
他们讲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雪地之上,“您起来吧。这东西留着……二少爷也容不得,不如您拿了去。”
阿贤艰难地扶起自家的少爷,与自家少爷一同拿着那人留下的三样物件,慢慢地走回了与孙府仅仅隔了几条街的阮府。
随后的r.ì子里,阿贤眼睁睁地见着阮文人再次变得沉默,再次变得安静,变得如同八年前那个把自己蒙在房里的阮文人一般,毫无办法。阮老夫人已然离世,阮大小姐儿孙满堂,本来该是继续担着撑起阮家众人的阮二少此刻却丝毫没了牵挂。
阮大小姐连着劝了一个月,脖子上戴着平安锁的阮二少却仍是不为所动。
然而八年的岁月逝去,再也没有第二个孙家大少翻过阮家的墙,找着阮家二少的卧房走进去。
阮大小姐无计可施,终是上了云寂山,请来了善在人世的净愚大师。
净愚大师造访阮府的一个月后,阮文人遣散了府里所有的下人,同时也给阿贤与王伯留了一大笔的银子。
“辞官的奏折我已经递上去了,从此京城再也没有阮二少这号人物了,王伯,阿贤,你们走吧。”他将银子递给面前两位最为亲近的仆人。
王伯没有推脱,收下了银子。
阿贤却把伸出来的手放了回去,“少爷,我不要银子,我跟着您吧。”
眼中已然有了光彩的阮文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莫要跟着我,往后的r.ì子,阮文人会身在何方还未可知,又怎么能带着你?你该是找一处安定的地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再说了,你跟着,指不定也是拖累我。”
他又伸出了手,将银子塞到了书童的手中,随即带着孙家大少留下的物品与自己的包袱上了路。
阿贤与王伯目送着自家少爷的背影渐渐消失,王伯终是转过身,朝府里走去。
“王伯,您……”
“我老了,走不动了,不如守着这宅子,指不定哪一天少爷回来了,他还会有个家。”
“那我也留下!”阿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说道。
王伯却也如同自家少爷一般轻轻地摇了摇头,“少爷说得对,你还年轻,该找个安稳的地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走吧。”
语罢,老人走进了府里。
阿贤亲眼看着王伯将阮府的大门轻轻合上,眼中闪过净愚大师那r.ì对他说的话。
——贫僧也无法解开阮小施主的心结。
——若没这一个徒然C_ào让他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念,阮施主又如何能从封闭中走出。
——这世上哪有什么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C_ào药啊,这徒然C_ào不过是贫僧自己胡编乱造所说,徒然徒然,终是徒然。
——若是哪r.ì他看开了,自然明白贫僧告知他徒然C_ào之意义。若是他一辈子看不开……便是带着寻找徒然C_ào的信念活着一辈子又有何妨。
————Fin————
番外:江月年年
“回来了。”妇人站在家门口前,看着男人牵着女儿下了马车。
“恩。”阿贤仍是牵着女儿的手,脸上不自觉地溢着笑意,“我去京城的这些r.ì子你还好吧?”
“我待家里能有什么事啊。”妇人笑着回道。
江南的小镇带着浓厚的淳朴气息,不远处的小溪上蹲着几个洗着衣服的妇人,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太多,都是小镇的父老乡亲。
隔壁的屋子突然打开了门。
阿贤一家下意识转过头看去,出来的却不是邻家的面孔。
那人身着白衣,束着白色的发带,肩上挎着多是游医使用的药箱。他甫一开门,便自前方走去,虽是看着前方的镇中小道,眼中尽是一片茫茫。
他渐渐地走远了,白色的背影渐渐缩小。
他没有看见已然有些苍老的阿贤,只是径直走着。
邻家的人兀地从屋内走出,朝着白色的身影喊道:“大夫!您的C_ào药我们还没给钱呢!”说着便要追上前去。
已然有些走远的游方郎中却是头也不回地说道:“不用追了,送你们了。”
随即仍旧一步一步地走着,肩上背着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的药箱。
想要追人的中年大叔终是停下了脚步,往家门走去,他边走着,边是喃喃自语:“真是个好大夫哟……”
阿贤赶忙拦住了正待进门的邻居。
“李大哥,可否告诉我这位大夫的消息?看你似乎对这位大夫很是看好,若是家里有人染疾,我也好去找这位信得过的大夫不是?”
姓李的邻家却挥了挥手,“这是一个游方大夫,走到哪治到哪,医术确实不错,人也好,只是在这里待不长。”
阿贤闻言,终是让开了道。
邻家的男人却没有停下话语,“听他说是在找一种可以起死回生的C_ào药,找着找着寻遍百C_ào自学成医。哎,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东西啊……”
阿贤蓦然间出了神。
前方一片坦然的江南小道,白色的身影已然只能看到些许,不远处的小河常年流动着潺潺河水,河边总是蹲坐着洗衣的妇女。
自阿贤来到这江南小镇以来,这片承载着江南烟雨的土地便十年未曾改变。
——而那个寻着子虚乌有的徒然C_ào的少年已然长大,不再是京城阮老丞相家的纨绔少爷,穿着蓝衣白衫,r.ìr.ì秦楼歌坊。
眼前这个渐渐消失的白色背影,只是一个遍寻天下的游方郎中,心中怀着执念,r.ì复一r.ì,年复一年地找寻着一片徒然。
“相公!”身旁的妻子打断了他的思路,“你在看什么呢?进屋吧。”
“哦……好。”阿贤点点头。
他仍是望了一眼白色身影已然不在的镇中小道。
京城仍旧是莺歌燕舞的京城,边关仍旧是风雪黄沙的边关,江南仍旧是烟雨迷离的江南。
而那个今非昔比,一袭白衣的游方大夫,何时才能走到路的尽头呢。
——————番外完——————
第4章 白头吟(天宇)
夏天总是喜欢和夏宇一起站在雄哥房间的门口,两个小男孩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亦或是蹲在楼梯的拐角处和夏宇并排坐在阶梯上,静静地听着死人团长给雄哥弹奏的在水一方。
绿C_ào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夏公馆并不大,大家的房间都是挨在一起,被一条又窄又短的走道串联着,走几步就可以到其他人的房间。房子的隔音效果虽然好,但还是无法隔绝乐器发出的声响。每次由象征着优雅的小提琴创造出柔和而又温暖的声调隐隐约约地透过房门传进夏天或者夏宇的房间时,小男孩总会先敲响哥哥或者弟弟的房门,随后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走到离父母最近而又不会被发现的地方,挨在一起,安静地,无声地,乖巧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