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连环 作者:雪落无痕【完结】(55)

2019-05-14  作者|标签:雪落无痕 布衣生活

听到这里,弘历不由抬眼看他——那一张绝妙面庞上,一双凤目光芒灵动,真是如何也看不厌。

“若是他们肯走,那是最好;若他们赖着,奴才定叫他们对皇上、对大清服服帖帖。”

其实表面上皇上是接受了英国人的单膝礼,心里却总是芥蒂。所以才总想着早早叫他们回去,好得个眼不见心不烦。这心思和珅怎有不知?

怎料弘历却是缓缓摇头:“朕是有些恼他们,然而朕烦心的却不是这个——朕怒的是那些太医!这些日子过去了,怎地还不见你有什么起色!”

“朕也不能关你一辈子,放你出来又总是担心,偏你管的事情多!”

“……”

若是往日,听着这话和珅心里不知能有多高兴,然而此时却是平静得叫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难道真的是死心了么?

和珅暗自里一笑。

其实皇上又何曾真的关心他?也许是关心的,关心的只是跟他上床而已。

是谁说少了某一种感觉其他的就会更灵敏?没有痛觉之后,他全身的感觉都跟着麻木许多——也许真的是从心里拒绝弘历,所以身体就成了现在这样吧?

所以不能尽兴的皇上自然地迁怒到太医身上。

“和大人是心病。”

太医一开始就说明白了,不明白的,只有弘历一人而已。

……

从皇上那告退,和珅便乘着软轿到了英使的行馆。在弘历面前说的话不是毫无把握的,在这段日子的交际中,和珅已摸透了马戛尔尼的一些想法。虽不知道他们究尽谋的是什么,别有用心是肯定的。而他,则正好利用这一点。

“勋爵好。”

一见面,两人便如相交许久的老朋友,一个请一个让,很快入了座。

“勋爵考虑得如何了?”茶水喝过,客套也扯完,很快便转入正事。只因之前已谈过,和珅也不拐弯。

“和大人那日说得也有道理,只是这礼仪实在是关乎我们大英帝国尊严,怕是……”

马戛尔尼面作难色,心道这事情明明之前皇帝已首肯,怎么现在又来游说!

怎料和珅与那些大员们不同,之前赖过去,此时却是再不能了:“勋爵,相处这些日子,难道你会不知和某为人?和某所说,又怎会对勋爵有害呢!”

“实不相瞒,皇上对你们英国人不肯行扣礼已是怒上眉头。只是考虑到你们大老远过来,这才不跟你们计较。其实皇上早就下了逐令,是和某见勋爵似乎无意离开,这才几番好言相劝,又保证说英国人是文明人,绝不会不明礼,只是之前官员没说清楚,生出一些误会,好歹暂时平了圣怒。”

“眼见的皇上寿辰将至,之前皇上已是盛怒,这次勋爵再想效仿上次是决无可能。”

“……”

见着马戛尔尼不说话,和珅又再说道:“是朋友就不该为难朋友,同是为人臣下,勋爵应该了解和某立场,又怎能再叫和某为难呢。和某是看勋爵是朋友才肯说这些话,否则何必如此!是走是留全看勋爵如何想了。”

这些话和珅之前已说过,只是上次时仍有顾虑,这次却是贡礼已结毫无担心。之所以还来找英国人,只是为了替皇上挽回面子罢了;否则英国人不肯,便只有离开一条路,也是应了皇上心愿——是左是右,两边都只有成功。

果不出所料,英国人不久便答应了和珅要求。皇上寿典上又多道风景,和珅则不经心地在纪录之中添一笔“仪礼如常”,结束了这场闹剧般的礼仪之争。

“和兄果然高明,皇上在寿典之中那么开心的样子,甚至还解下身上荷包赏了英国人……换作几个月前,真是难以想象!”

和府庭院之中,一片菊色。随风散开的叮咚之声是吟柳抚琴,而那句话,则是一旁端着酒杯的福长安所发感叹。

和珅微微一笑,却不说话,站起身来逗鸟——那鸟却是少见的云南大鹦鹉,被主人竹棍一拨,便撑起五色翅膀,扑腾几下,开口道: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听到这句曾经费了不少力气才教会的话,和珅却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对着那鸟就是用力一戳。鸟儿吃痛,竟是狠狠一口叮下来,和珅不防,收回手时食指已被啄破了。

珍珠大小的艳红很快在伤口处形成,福长安没有多想,拉过他手指便放入嘴中——舔拭时偶一抬眼,却见和珅皱着秀眉,脸上竟是吃痛神色!

当下心中疑惑,却是没说,只是吩咐下人拿药箱过来包扎。

简单上了药,再绷上沙布,侍女收拾干净又再退下。福长安终忍不住开口问:

“和兄,你能觉着痛了?”

“……”

和珅朱唇一勾,浅浅笑意却令得院中景色都妩媚了几分:“长安,一个人真能不会痛,只有死一个方法。”

那纤白的玉指轻轻拂过福长安脸侧,缓缓下滑……正当福长安沉浸于这令全身酥麻的挑逗之中,喉头却忽然一紧,呼吸已被和珅紧紧掐断!

本以为他在开玩笑,却丝毫也不见和珅松手的迹象,福长安想出声笑一下,声音也被那双细嫩的手扣下,只觉得眼前开始渐渐发白,然后转黑,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

吟柳的琴声是什么时候断的?

福长安最后知道的,好像是他丢了琴朝自己跑过来。

见到他开始,他就那样的顺从,从来也不反抗,从来也特别不关心什么,什么也不会在意,仿佛早已认了命一样。

而会接受他,只因为福长安知道他也跟自己一样,明知道不可能还是被同一个人吸引,如此的强烈,又如此的认命着。

只是自己比他还要幸运一点。至少可以常常见到那个人,至少曾经拥抱过那个人,至少,死在那个人的手里。

……

“死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

福长安睁开眼时,和珅正坐在对面品着茶,动作如此优雅,如此令人移不开目光,几乎叫他忘了之前的事。

“让所有人,包括自己在内,都以为不痛要轻松得多——吟柳很担心你呢,长安。”

说完这句话,和珅将茶杯放下,站起身来径自朝着内屋方向离去。

在那抹身影消失之后,福长安转过头,看到一旁那双仍然泪光闪动的眸子,不由将他拉过来,拥入怀中——

原来,如此。

他首先已将自己立在不败的立场。

英国人定不能轻易让步,皇上威严定要受到挑战——无论是在正式贡礼前逼走了英国人还是皇上忍气让步,都讨不了好,所以把这个事情推脱;而之后皇上定会恼怒不肯再见英国人,英国人的算盘落空亦不肯离开,此时再介入,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完满。

这一环业已解开。

然而,真的是以为不痛,就能够不痛吗?

……就算假装得天衣无缝,真的可以连自己也欺骗吗?

福长安轻轻抚着仍然火辣灼痛的颈项,那上面的红痕如烙烧般的清晰。

正如英国人自己所说:“马戛尔尼这次访华,是受到了最礼貌的迎接,最殷情的款待,最警惕的监视,最文明的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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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后,京城天气渐凉。浸骨寒风呼啸跃过空无一叶的枯枝,憾动巨木吱呀相轧——几声野鸟孤鸣,更添几分冻意。

然而这只是室外。

艳红色火焰在炉内忽闪,空气中充满慵懒糜醉暧香。五彩纱缦层层坠坠,隐约可见帐中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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