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庭院,和珅不由苦笑。0
“好好一个人,能走能动,能吃能睡,竟是被当了瓷器——恨不能裹上棉被再放进箱里,最后再锁一道门!”
听到他说话,福长安心中明白,只是一笑。而那小太监则回道说:“和大人如何可自比粗瓷器呢,要比,也是千金良玉才对。”
瓷器自是无人会如此上心的。如此一说,和珅也笑出声来,心道这小太监倒是灵巧的,无怪于能随侍皇上如此之久。然而笑过又想自己对那人而言,到底也不能比玉更多罢。
……真作块冷冰玉石倒不会如此复杂了。0
他心中五味,面上自是不会表现,只不知那福长安是否仍是窥到些许,那投来目光之中总有一丝忧心。
待得所有官员到齐,英使一行也在阶下分列站定,一声“皇上驾到”让本来十分热络场面瞬时安静下来。
乐声奏起,那园中假山之后随着乐声转出一行人。先是开道侍卫,两人一组各执一把五彩仪扇,如此过去几组人后才见皇上乘的肩舆。那无盖肩舆由十六人抬着,缓慢而平稳前行。舆后有侍卫执事多人,各拿伞旗或者乐器。
啪啪拍衣之声不绝于耳,在众俯拜人群中,单膝跪立的英国人显得鹤立鸡群,格外刺目。
原来自和珅不管这事,一干钦差说破了嘴英使就是不肯习那三跪九扣之礼。前日才应了,今日就推说身体不适无法学习;如此一来二去,最后竟发话说到若要他们行此礼,则大清百官也要对着英皇画像行同样礼节!
最终这事情还是闹到皇上面前。0
皇上龙颜大怒,除了责罚管事之人,更密令削减英使待遇,并令百官接见时不必起立。
“英使者如此不懂我朝规矩,是尔等侍候过分致使其骄傲自大,不服天朝之制。如此无知外番夷人,实不配以礼相待!”
只此一句,马戛尔尼一行第二日便发现,桌上饭菜已大不如前,而清朝官员态度亦冰冷下去。许是乾隆考虑到自己寿辰将近,又想到夷人远道而来到底是显示了天朝威名远播,如就这般赶其回去,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了。于是临至正式接见前一日,心急如焚的英使们才得到通知,说是皇上赦其免扣礼,准单膝跪。
皇上肩舆停,落下,早有和珅掺着皇上着地。沿着石阶两人一路升至假山最高处龙椅安放所在,皇上一掀龙袍坐下,和珅退至一旁低首站定。
众人三呼过万岁,皇上赐平身。
于是英使献上礼品和国书,代为表示英皇对天朝皇帝的敬意和问候等等。乾隆虽是心中不悦,到底面上仍是一派的平和亲切。听过英使问候,便命人接了礼物和国书。然而国书递到他手中,却是转手便交给一旁和珅并不拆看。
“特使远道来我天朝,着实辛苦,朕非常开心。回国之后代朕转达尔国王问好之意。”
乾隆高高在上,双目炯炯,气度庄重,一旁众臣无不神情肃穆,低首恭顺。如此气魄只叫一行英使也不禁地肃然起敬,不敢些许松懈。
皇上赐一柄半尺余长白玉如意,是“朕回赠尔国王之礼”;再分赐两柄青如意,则是给马戛尔尼特使及斯当东副使的。
于是宴会开始。
宴中自有一干大臣作陪,少不了和珅过去应酬。这本是稀松平常事,只弘历心中芥蒂,见那多马靠近和珅便是满面青色,哧得周边大臣不敢吭声。偏那多马毫不知趣,赖定和珅,直拉他喝酒。
好容易宴席结束,亏得弘历记得自己身份,到底平和摆驾回宫,暗地里不知捏碎几只水酒瓷杯。
看皇上回宫,和珅也道告退,却被马戛尔尼拦下:
“和大人慢走,敝人有话相商。”
和珅眼见的皇上走远了,无奈回过身来笑道何事——对于英使一边,这场宴会仅仅是个开始;而在于大清一边,完成朝贡仪式便已是结束了。
“敝人代转英皇旨意,是有事与贵国皇帝相商,这事对两国都有好处……”
然而他话未出口,和珅已是微笑:“勋爵这些日子劳累了,有什么事情等贵使们休息好了,过几日再谈罢。和某已吩咐了公馆,特意准备几样西洋小菜,希望贵使们在此过得愉快。”
看出和珅送客意思,马戛尔尼赶紧说道:“我们在贵国过得很愉快,只是……”
“只是什么,接待来客是我们应该做的,勋爵就不需言谢了。”说罢回转过头,再不给他开口时间,“勋爵和诸位使者大人都累了,你们就送各位大人回公馆吧。”
那后面站着的侍从会意,一手一个请,那马戛尔尼眼见的和珅走远了,又被拦住无法,只好由侍从们护送着回了公馆。
弘历正在宫中闷气,又报和珅请见。本不待见,转念一想,还是开口说:“叫他进来。”
和珅进入时,见皇上正命人摆酒,不由疑惑。
“你来了,来得正好,陪朕饮酒。”弘历先坐定,又招手唤他。
和珅无法,走去坐下:“皇上可是席上未饮尽兴?酒这东西适量就好,多饮恐对皇上龙体不益。”
“……朕今天高兴,想喝几杯,你不陪?”
“回皇上,实在是,奴才适前已陪饮了不少……皇上知道奴才酒量,若是皇上真想饮,奴才怎敢不陪,醉死也是奴才福气的。”
和珅平日便厌酒,总觉这物误事。应酬之时也是尽量少饮,酒量更是不行。然而皇上有命,纵心里不愿,仍是不能违。于是伸手替弘历斟满。
弘历接过,一仰头便喝尽,和珅心中不由一惊:“皇上,为何这般喝法,当心……”
话说不完,已被弘历一手拉了过去,堵住唇舌。
“……陪联喝酒就能醉死?朕今天见你跟那些夷人喝倒是开心得很!”
听弘历这样说,和珅便微微一笑:“原来皇上是在恼这事儿——反正朝贡已结束,皇上若是不高兴,叫他们走就是了。”
“嗯,朕正有此意。外番夷人实不知好歹,又不懂礼仪,朕已撤了他们额外赏赐,也停了例行的观戏游玩等。你下去后便代传朕话,务必叫他们早些滚蛋!”
其实席间弘历已闷自喝了不少,此时又再连喝几杯,说起话来全是一股酒味,言谈也不似以往。和珅一边应他,一边想拦他酒,毕竟龙体重要。然而却拉不住,反是自己也被灌了几杯。一时头晕起来,也顾不得弘历了。
后来二人俱都摊在桌前,皇上嚷着入浴不肯休息,于是侍女备水,侍候。
酒本来已是过了量,再被热气水气一熏一泡,和珅哪里还受得了,几乎晕死在池中!侍女刚想去拉,又被弘历喝止,只得退出门外。
和珅满面桃色,浑身毫无力道,软软摊在弘历怀中,任其为所欲为。只间或地从唇中逸出满带酒香的呻吟,教弘历欲罢不能。
如此胡闹一通,到床上时两人已是筋疲力尽。这一昏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后了。
廿五
九连环
(廿五)
又是一年万寿节。
和珅例行筹划皇上寿宴同时,还得花心思应付那些说不明白道理的英使们,着实是分身乏术。
本来皇上意思是让他们早早打道回府,怎料这些英使异常顽固,竟是赖着不走。又借口说皇上寿辰将至,不如留下来庆贺,使得和珅也不能发作,只好任他们跟着从热河回了京城。
“皇上,您似乎有些不开心?”
和珅一面为弘历揉着肩,一面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皇上皱着眉已经一早上了,偏偏一句话不说。识趣的小太监看看不对,偷偷派人请了百忙之中的和珅过来,此刻正躲在后面,暗自庆幸自己机灵。
弘历轻轻挑眉,还是不发一语。
“皇上是在恼那些英国人吗?奴才以为,他们留下来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