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万两 作者:司马拆迁(下)【完结】(13)

2019-05-14  作者|标签:司马拆迁

  乐逾道:“倒要请教。”

  舒效尹虽外表只如三四十岁,待他却如敦厚师长,遥想道:“三十二年前,我二十七岁,年纪尚轻,初成宗师。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想,四国之内,高山险川,江河湖海,都已经看过了。前人所留之书对我而言毫无新意,武学、医术,到了一个无人可以匹敌,顿觉无味的地步,机关之术也没什么再值得研究下去。我就一路北行,到昆仑山脉,寻访云顶城……”

  那一年他在云顶城下放机关灯,在灯上画了纵横十九道棋盘,却不画棋。灯浮上云端,再落回原地时,棋盘上以画出一个空圈——一枚白子。那笔并非当世常用的毫笔,而是墨炭制成的炭笔。

  他坐在云顶峰下,涂墨成黑子,又为灯添油膏放飞。半个时辰飞上峰顶,再半个时辰飞回,他在云顶峰下盘桓两日,只与那云顶峰上之人往来三十手。当时他尚且不知道,与他不交换一字,欣然对弈的人就是下一任“断天君”嵇疏音。

  三十手棋谱后,嵇疏音与他一见。嵇疏音那年才十七岁,还是云顶峰上的少君,尚在上一任断天君身边侍奉,能推算世间一切,却不知他所推算出的东西有多重要。他也不知道,那位嵇少君十几年后,懂得了他推算出的东西有多重要,就为他耗尽心血,推演天机至死。

  那时的嵇少君爱言爱笑,不谙世事,纯真无邪,随口告诉他,十年前周天子请他的师父演算天机,周朝气数还有多少年,断天君答曰:“一百年。”

  舒效尹在此一顿,因说起往事,眼中有淡淡笑意未散,对乐逾道:“当时我说了一句,‘你说有一百年,我偏说没有一百年’。本来是句玩笑之语,但一别之后,我却上了心。断天君算出的一百年就是天命,天要再给周朝一百年气数。我可否让周朝气数不尽就夭亡?”

  乐逾道:“凭一人之力,无声无息使一朝气数提前耗尽?”

  舒效尹笑道:“其实我无需做什么,周室要亡,必是诸侯起了不臣之心。诸侯之中以楚侯最强,我偶然起心,在楚侯携世子入鹿苑朝见时隐身鹿苑之内,恰好让一只纸鸢落在楚侯世子面前。然后以机关兽给楚侯奇兆,让他坚信他见了鬼神,天意属他为帝。”

  周朝覆灭,鹿苑烧毁,生民离乱,都因楚帝欲壑难填,一意孤行。但若宗师不两次出手,使楚帝坚信他是天命所归,难以遏制,联合其余诸侯密谋,周天子……或许还能有名无实地被各诸侯国遥尊三十年。

  宗师出手,可以轻易扰乱世间。若世间宗师各出手段,天下该乱成何等模样!乐逾道:“其余三位宗师对此都应察觉,所以后来定下宗师之约,约定世间宗师不可c-h-a手四国事,只为合力牵制住阁下这宗师之中第一人?”

  “错。”舒效尹微叹一声,道:“你当真以为他们联手能压制我?”他言及此,又道:“至于我为何接受‘宗师之约’,就不得不提到你母亲了。”

  舒效尹抚衣起身,行过乐逾,向露台走去,他身上宗师气象浩瀚压来,如万丈峰倒,乐逾竟被压制,肩头一沉,自跪坐猛向前扑,勉强稳住——他达到宗师伪境,有望气之能,却因为能望气,能察觉周围气息变化而被千钧巨石压住。这才想起眼前毕竟是宗师之中第一人,他竟在宗师之中第一人面前托大!

  舒效尹在露台边停步,刚才三四步间,他每走一步,乐逾便觉得那千钧之山一般压在身上的重量再重一层。舒效尹仰面朝天,背手望雪,眉宇间除倦意外有一种淡淡不屑,不屑苍天高高在上,但这不屑并不尖锐,在数十年与天争后,他对所谓“天命”的不屑也转为钝重。他道:“你可知你们中原人说,‘人各有命’,说得很对。人确是各有命。昆仑山云顶峰上断天君一脉持有高辛氏帝喾的一卷神书《命历序》,《命历序》囊括世人的四柱生辰,将那生辰送入名为‘天机’的一只巨轮一同演算,可以推出当世任何人的命数。——天下人的命皆可算,但唯独你乐氏一族的命数算不出。”

  他的身影原本遮挡住乐逾身前日光,这时遽然旋身,正色道:“为什么?”

  为什么?又凭什么!他每个字都在乐逾心头一震,乐逾险些被他压制得呼吸不畅。舒效尹这才收回气息,和蔼道:“因为你乐氏一族的四柱生辰,从不在《命历序》中。”

  自《命历序》中得到四柱生辰,才能放入“天机”演算。若无四柱生辰,便不能演算,算不出命格。乐逾心头却似一块重石落地,他岂会猜不到,乐氏自先祖起就如同凭空出世,必有异常处。

  舒效尹笑叹道:“这天下近三百年来,共出三十三位宗师。大多数门派即使出了宗师,也如昙花一现,能两度出宗师的多半是维持百年、极力网罗英才的名门大派。但你乐氏一族,当真得天独厚,一脉单传,三百年来却能出五位宗师。平均下来,每隔二、三代必会出一位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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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师:你家一定有作弊器是吧

第89章

  乐氏一族得天命。舒效尹道:“你的母亲在初见我时,就用乐氏一族的天命与我定下赌约。——用她的命数你的命数与我定下赌约。”

  那一年乐羡鱼只身北上,渡江与他一见。世人只知他们论剑三式,定乐羡鱼“第五宗师”之名,却不知乐羡鱼给了他自己与她初生之子的四柱生辰,便是把命格交到舒效尹手上。

  她当时如何说,“各国有国运天命在,乐氏也有天命在。阁下要与天争,搅乱各国气运,亿万生民何辜?”

  舒效尹乱周朝气数,天要再给周朝一百年气数,他偏要周朝气数不尽就灭亡。周亡之后分为四国,云顶峰上上一代断天君听闻鹿苑大火,周室血脉除一位帝姬之外,全丧命于暴民之手,不是葬身火海,便是被刀斧加身。断天君大惊大恸,一连七日推算天机,得出的结果自相矛盾,在那天命被乱的七日后,天意竟无时无刻不在变。七日之后,上一代断天君力竭而死。嵇疏音本应成为下一任断天君,但他心知为何天命会乱,离开云顶峰去见舒效尹一面,就此一去不回,直到十余年后在北汉耗尽心血而死。

  嵇疏音为他算出,因他逆天而行,天命被变,周朝提前夭亡,天命就改为将让楚帝与周帝姬的儿子代周执掌天下直到百年。

  但天下因天命变动提前生浩劫,生灵涂炭,尸骸盈野。蓬莱岛乐氏一向在世外,乐羡鱼却对他提出宗师之约,只道,“阁下要逆天命而行,就逆我乐氏之天命。乐氏愿以一姓之命数代天下人。”语毕携纤纤转身,一道窄小的纸卷弹出,舒效尹拂袖一接,那薄薄一卷纸上写的正是她与乐逾的四柱生辰。

  舒效尹宛如下棋的旁观者那样指点他道:“你母亲的第一手棋,就是引天下浩劫入江湖。”

  以乐氏后人的命数为赌注,令北汉国师愿意对国事袖手。乐逾心中一痛,想起母亲昔日,偶然看他的神情,那神情之间微有怅然,却又坚决无比。她为何在乐逾自种情蛊后如此震怒,将亲生儿子打得重伤落海,更动念要废他武功?因为她深知儿子一生批字是“大道问情”,情劫艰险,他却中北汉国师的设计,给自己种上情蛊,无异于将颈项放在北汉国师剑下。她若废他武功,没有武功,不成宗师,或许就不会入情劫,纵是庸庸碌碌,也可保一世平安。

  舒效尹临风笑道:“今日才知,是你的母亲当年亲手将你的命数送出,你恨她吗?”

  他记起母亲身影,纤纤素手,纤纤利剑,都如冰雪。弱质纤纤,却心智坚定,一念既决,像这漫天飞雪,纵使冲入深渊,粉身碎骨,也绝不回头。为解苍生之难,宁愿舍弃自身与儿子的平安。她不应该代乐逾做决定,即使她是乐逾的生母,她不应如此。即使为大义,也不应如此。但偏是在这件事上做出不应如此的事,才是乐羡鱼,才是蓬莱岛主,乐氏后人,才是乐逾的母亲。乐逾纵声大笑,道:“不恨,这才是我乐氏一族的担当!我只遗憾不曾亲见母亲剑中的气象。”

  舒效尹却如长辈般劝慰道:“何须遗憾。”他衣袖一挥,乐逾眼前白光乍现,扩散开来,舒效尹拔剑,宗师之气自他掌中铺陈开,溢出缕缕云气,上浮为天,下沉于地!那境界不断扩宽,乐逾面前白光闪烁,不能直视,手以按剑,即将拔剑而出。直到那宗师之气构成天地,他们足下再不是厚毯,之间再没有棋盘棋子,下是层层云气,上是湛湛青天,日月当空。

  天地之间不断远离——宗师之中第一人的“象”,是法天象地,袖手天地,袖里乾坤!

  他袖中囊括寰宇,犹如神人。本就广袖宽袍,衣袖不仅宽,而且长。衣衫只是纯色纱绢,漆黑如子夜,不特别华贵,人更是色目高鼻发色与众不同,却有古之名士风度。衣袖扬摆之间,再次拂过,他足下云层向两侧拨开,烈日当空,云层下是千万里平原,可不知何处,竟骤然涌出江海巨波,那波涛汹涌越荡越疾,汪洋恣意,水到之处沙漠丘陵都成海岸。舒效尹抬掌。

  ——一只如玉石的手掌抬起,只听得万马奔腾又如刀枪剑戟金戈铁马之声,万里波被左右拉开,向海水两端堆起,恰如万丈水晶墙平地拉高,涌动不休的海水一旦被拉高,立即冻为寒冰,水中珊瑚游鱼珠贝皆被冻住,却又历历可见。那海底竟留有一道深痕。遥想出剑之际,隔海一剑,劈开海波,剑气过处巨浪冻结,在海底留痕二三十丈,这一剑之威,当时该是将整片海掀起,真正倾江海之水,使海浪排成山峦,冻成冰山,遮天蔽日,巨冰雪峰倒c-h-a云中,成此一剑。

  舒效尹见此一笑,手掌横划,他掌下千万丈所过之处,海波凝成的两堵冰墙倒塌,左右激撞,飞珠溅玉,顿时消融两三成。就在那海水回荡的珠玉雪浪之中,海中忽然如笋一般升起群山,四峰环抱一峰,那一峰越升越高,拔地抽起,顶端险些要与天相接,刺破云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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