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半阙无奈道:“韩公子,你以为我不会数数吗?这都第几个了?”
韩璧笑道:“买三送一,也很合理吧。”
宁半阙忍住满嘴骂人的话,深呼吸道:“问吧。”
韩璧:“你为何到燕城去?”
“我被陆折柳救下以后,他先是安排我跟着一户人家四处漂泊,我知道他们是在打探一个人的消息,”宁半阙仔细回忆一番,轻声答道,“直到我们行至燕城,就在那里定居了下来,我便明白,他们已经找到了人。”
韩璧心头已经有个猜想,却还是问道:“你们要找的人是沈剑行吗?”
沈知秋倏地听见父亲的名字,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疑惑地望向了韩璧,试图等一个解答。
宁半阙没有令他失望:“正是燕城城主,沈剑行。”
“原来如此。”游茗蹙起眉头,沉声质问于他,“怪不得当初我要把你带走,你家里竟然没有反对,阙儿,你年纪小小,竟然这么会说谎话。”
当初游茗见宁半阙饿晕在街头,把他捡了回去,以为他被家里人虐待,又加上二人合了眼缘,游茗就花钱把宁半阙买了回家,收他做了徒弟,如今想来,竟然全是假的。
“不是的,师父,我没有说谎。”宁半阙下意识握住游茗的袖口,低声解释道,“他们确实对我不好,我没有一天吃饱过饭,这些都是真的,在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宁半阙这三个字怎么写。”
游茗语带遗憾:“你为何不早些对我坦白?”
宁半阙:“我要怎么坦白?说我一直都在骗您,在游家的时候,就开始故意搜集沈剑行的消息?陆折柳来燕城的时候,我明知他不怀好意,却还要与他共谋?师父,你要是知道了这些,还会认我这个徒弟吗?”
“为什么不会?”游茗眼也不眨地凝视着他,“阙儿,在你心里,为师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吗?”
宁半阙:“你是啊。”
游茗:“……”
宁半阙笑道:“你方才还要打断我的腿。”
游茗叹气,心道我哪里舍得。
沈知秋站在一旁,沉默了许久,似是在整理思绪,又像是在发呆,片刻后他突然清醒过来,向着宁半阙问道:“陆折柳到燕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半阙摇了摇头。
“他从我这里得到了许多燕城的情报,其后来到燕城,和你做了朋友,那时我远远旁观,已是吓了一跳。”宁半阙再次将前尘往事缓声道来,“我那时候年纪很小,不是没有想过自此跟师父好好度日,只可惜我已是做错了太多,不知道怎么补救,只能将错就错。”
当时陆折柳只问了他一句话:“现在的你,哪里配得上过安稳的日子?就算只有我一个人,要取游茗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像宁半阙这样怀着血海深仇的人,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他午夜梦回,想起惨死的宁家亲人,一张张血r_ou_模糊的脸,最终都化成游茗的模样。
碧落黄泉,无间地狱,他一人去闯。
“师父,我偶尔过来看你一眼,就觉得未来不会太坏。”宁半阙笑道。
韩璧眼看着这师徒情深,忍不住贴着沈知秋的耳边轻叹道:“沈知秋,你学学人家。”
沈知秋本来很感动,听到韩璧这句话,不解地皱着眉头:“啊?”
“‘我偶尔看你一眼,就觉得未来不会太坏’,你看看人家,不过一句话就把游茗哄得服服帖帖。”韩璧忧伤地控诉道,“你整天就知道跟我说,我们是朋友。”
沈知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确实不痛的沈知秋茫然地望他一眼:“朋友有什么不好?”
韩璧轻声道:“若是朋友,自然不能太过亲密。”说罢,他暗示地以指腹磨蹭了下自己的下唇。
沈知秋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轻吻,压着声音问道:“原来不能……这样吗?”
他说不出口,唯有把嘴巴往外嘟了嘟,作出“啾”的表情,偏偏一双眼里全是单纯的疑问,不带半点暧昧。
若不是此处还有外人,韩璧也许当场就要教导他何为“朋友以上的亲密”,最后只得忍了又忍,这个沈知秋套路极深,令人轻易应付不来,韩璧唯有硬着心肠道:“是朋友的话,当然不能这样,所以……”
你不如就点个头吧。
“我明白了。”沈知秋恍然大悟。
韩璧背部一紧,难得茫然:“你明白什么了?”
“我原本以为都是男人,没有所谓,现在才知道真的不可以。”沈知秋叹了口气,“怪不得那天师兄要打断你的腿,幸好我拦下来了。”
韩璧:“……”
沈知秋肃然地警告道:“我们以后都要注意一些。”
韩璧生平第一次,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另一头的游茗已经给宁半阙解开了x_u_e道,把他扶了起来,宁半阙在地上坐了许久,身上的衣服都脏了一片,游茗习惯x_ing地替他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宁半阙见状,只觉得往昔种种,均是历历在目。
整理好以后,宁半阙才抬眼看去,朗声道:“韩公子。”
“你还有事?”韩璧顾着跟沈知秋说话,不过是懒懒地瞥去一眼。
宁半阙喉间有话,就此一噎,没好气地说道:“既然今日我已经说了许多,不如就买三送二,再送你们一个消息吧。”
“你难道要说,你们借着烟雨平生刺杀朝廷命官,继而嫁祸墨奕?”韩璧收敛了轻浮之气,眉间微蹙,生出几分端华,“或者说,这个嫁祸的对象,又要落到沈知秋头上?”
“韩公子果然万事俱知。”宁半阙自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只好自嘲地一笑,“我为了报仇,做了许多错事,但若不是这样,我得不到枯亭主人的信任,也不可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只可惜,我离目标只差一步,就已经沦为弃子。”
韩璧问道:“你最新的任务是什么?”
“暗杀魏德政。”
“原因呢?”
“阻止他从辽东回京。”
“只是阻止他回京?”韩璧沉吟片刻,灵光一闪,“魏德政是巡按御史,秘密去往辽东必然是奉了皇命,枯亭主人大概是与魏德政要指证的人有仇。”
沈知秋听了这话,只觉是前后矛盾,唯有疑惑地问道:“枯亭主人要杀魏德政灭口,这难道不是说明魏德政要指证的人与枯亭主人有关吗?”
“表面看来,确实如此。”韩璧望向宁半阙,“你把当时情况,仔细说清楚。”
宁半阙便把他领着人围堵魏德政一事前后说了一遍,本以为是螳螂捕蝉,岂料黄雀在后,最后竟被天降神兵一般的京城卫当场逮住,血战一番以后,总算是侥幸逃出。
“如此恰到好处的抓捕,除了有人向京城卫通风报信,我想不出别的理由。”宁半阙冷下声调,“最奇怪的是,其他人全都往着铸剑谷逃跑,明知后头有人追踪,这跟平白暴露底细有何区别?我见势不对,便独自脱离了队伍,前来寻找师父。”
“铸剑谷?”
宁半阙向着沈知秋诡异地笑了一下,“是啊,‘墨奕’的铸剑谷。”
沈知秋惊道:“墨奕何来什么铸剑谷?!”
“里头的每一个人,都穿着墨奕的衣服,使着墨奕的武功,就连手里的剑,都刻着墨奕二字,你说他们不属于墨奕,谁会信呢?”宁半阙轻声叹道。
韩璧顿时心累:“看来这位枯亭主人同时还和墨奕有仇。”
宁半阙忽然想起一事,道:“魏德政生死关头之时,曾误认我们是太子派来的人。”
“这么说来,他从辽东带回的证据,和太子脱不了干系。”韩璧推测道。
魏德政奉皇命秘密前往辽东,如今连夜匆匆返京,必然身携重要凭证,枯亭主人派宁半阙截杀魏德政,却又暗自通风报信,引来京城卫的追捕,此事落在皇帝眼里,必然以为是太子心虚,想要杀人灭口,顺带灭除所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在此之后,杀手逃往铸剑谷,顺便陷害墨奕,可谓是一箭双雕。
偏偏宁半阙看出不妥,不愿意被枯亭主人当成牺牲品,所以独自离开。
这故事很动听,却不合理。
韩璧:“你言下之意,你的属下接到的任务命令是‘陷害墨奕’,而你接到的任务是‘暗杀魏德政’?连你的属下都知道京城卫会来,作好了败退铸剑谷的准备,而你作为头领却一概不知?宁半阙,你也未免把自己说得太过无辜。”
宁半阙沉默了会儿,无奈叹道:“韩公子,我真的很不喜欢和你说话,为人若是太过聪明,会没有朋友的。”
韩璧耸肩:“谁让你们整天要找沈知秋的麻烦,我再懒得动脑,也敌不过世情所迫。”
宁半阙:“若不是有韩公子对他青眼相加,我也不会多此一举。”
韩璧:“废话少说。”
宁半阙见他神情淡淡,语气坚决,似是没有转圜余地,最终只得嗤笑道:“看来我们朋友是注定交不成了,没错,我接到的任务确实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