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笼受此一击,竟是被踢得在原地摇摇晃晃地颤抖了一个来回,尘土四散,嗡嗡作响。
赵铭川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股声音吓到了,竟突然蹲了下来,抱着双膝,活像是受了谁的欺负一般,可怜兮兮地闭着眼睛,浑身战栗。
萧少陵见他这个样子,更是一把无名火起,直接就想走过去把人叫醒。
岳隐连忙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兄,你别这样。”
“我没想打他!”萧少陵长眉一板,蕴着宣而不发的怒意,“我只是想让他站起来,亲自拿回自己的剑!”
岳隐这才发现,萧少陵手上拿着的正是赵铭川的佩剑“虚微”。
剑鸣划破长空,虚微一出,有如雷霆震破,沉甸甸地落在耳边,竟比那铁笼晃动的响声还要激越,吓得赵铭川一个劲儿地往回缩,恨不得就这样钻进地底里,再也不出来见人。
萧少陵愣愣地握着剑,发现此时此刻的赵铭川居然连自己的佩剑也会害怕,一时哑然失语。
宁半阙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烟沉蛊母最是胆小,你别吓他了。只要没了主人的命令,他便不知道要做什么了。”
“你是说卫庭舟?”韩璧问道。
宁半阙:“他既然肯亲手将赵铭川送来此处,自然有他的谋算。”
韩璧直言道:“不论他有什么盘算,此时此刻,我们的目的却是一样的。”
宁半阙轻轻一笑:“没错。”
无论是要救赵铭川,还是要杀赵铭川,都要先取出蛊母。
应天恒语气不轻不重,缓缓说道:“废话少说,宁半阙,你既有办法,还不快……”
不知道是这句话中哪个字触到了赵铭川的逆鳞,他猛然抬起头来,双目圆瞪,激动得眼角发红,同时还语气凄厉地喊道:“救我!”
沈知秋一愣。
赵铭川蓦地一个起身,声音像是被人灌了一夜的烈酒,既嘶哑又疯狂:“好多虫子!救救我!”
沈知秋连忙俯下身去,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不许他往人堆扑去,紧接着沉声喝道:“小师叔!你不要怕,是我们来救你了!”
赵铭川却置若罔闻,额上青筋骤现,他奋力地挣扎着要逃走,却被沈知秋死死按住,无奈之下只能使劲儿伸出手去,指尖崩得极紧,正是指着宁半阙的方向。
刺啦——
萧少陵一剑划断束缚在宁半阙手腕上的绳结,朝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过去。”
宁半阙:“你们不是怕我会害他?”
不远处的韩璧倏然间扬了眉梢,游刃有余地轻笑道:“心怀复国大业的卫庭舟,万事俱备只欠蛊母,连他都不怕你会杀他,我怕什么?”
赵铭川:“救我……救救我……”
宁半阙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想起这个人曾经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继而他伸出手去,慎而重之地握住了赵铭川的指尖。
关山遥说:
【追忆往事小剧场】
萧少陵:“师弟,你最近为何总是到了半夜才回来休息?”
沈知秋如实答道:“我和小师叔一起练剑。”
萧少陵:“既然是练剑,你为何不让我一起跟去?”
沈知秋:“是小师叔不许。”
萧少陵冷哼一声:“你们这样就是排挤我。”
沈知秋:“小师叔说,师兄你最近害墨奕赔了好大一笔银子,若是见到了你,怕是会忍不住动手,为了师门和谐,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
连君子剑都这么说,萧少陵只得心虚地低下了头,嗫喏道:“这也不怪我,要怪就怪那个姓韩的无耻小人,我不过是砸了他一道门而已,就要像削骨吸髓一样敲诈我……”
沈知秋:“啊?”
萧少陵摆摆手:“那是个不能提的名字,罢了,反正你脾气好,该是不会惹到他的。”
沈知秋迷茫地点了点头,继续练剑去了,然而他那时还不知道,在很多年后,他将被那个不能提及的人吃干抹净,连同下半辈子一起打包带走。
第97章 魂归
“除了沈知秋,所有人站到远处,不许过来。”宁半阙回头说道。
韩璧随即面无表情地说道:“所有人都散开。”
闻言,萧少陵极有威慑力地敲了敲一旁的铁笼,响声脆得令人莫名战栗,接着才率先走到韩璧身后,跟着他退了开去。
其余人等纷纷应和。
宁半阙拨了一把赵铭川脸上纠结的黑发,先是望着他叹了口气,再低声朝着沈知秋说道:“我把蛊母种在赵铭川的身体里,他的神智自然会受到影响,虽不至于变成药人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但仍然难免沾上烟沉蛊的习x_ing,和过往大相径庭。”
其他人都在远处围了一圈,受萧少陵胁迫,没谁敢来靠近打扰,自然也不会听见宁半阙在轻声说些什么,即便如此,沈知秋还是压低了声音答道:“你说过,种蛊是为了救他的命。”
“当时,卫庭舟已经把烟雨平生完整地记了下来,赵铭川对他来说,除了被制成药人以外已经毫无利用价值,我若是想要救他,只能让他和烟沉蛊母共生,让卫庭舟进退两难,无法对他下手。”宁半阙说道,“如今想想,我以前在燕城悄悄救了你,后来又救了赵铭川,卫庭舟因此想要杀我,实在正常不过。”
虽然不知道宁半阙为何突然提及燕城之事,但这份救命之恩确实存在,沈知秋只得缓缓说道:“多谢。”
宁半阙望着他这副认真道谢的模样,明明想笑,最后却没能挤出个像样的笑容来,只是再次低头看了看神色迷茫的赵铭川,叹道:“你和赵铭川蠢成这样,若是没人帮忙,真不知道要怎么活到现在……”
闻言,沈知秋很有自知之明地紧抿着唇,沉默以对。
赵铭川被两人忽视了一会儿,不耐烦地挣扎了一番,重新开始说起话来:“救我……救救我……”就像他只会说这一句话似的。
“知道了,就是记得下回让卫庭舟多教你几句话……算了,也没下回了。”宁半阙长眉一挑,朝着沈知秋瞥去一眼,“我有三件事要交付给你,你一件都不能忘记。”
“好。”
“第一件事,我为了报仇而炼制药人之事不能让我师父知晓,我不想让他后悔收我为徒。”
沈知秋点了点头。
宁半阙话音一顿:“其次,蛊母虽然不能起死回生,却能在生死徘徊之际保人一命。只可惜凡事都有代价,赵铭川活了下来,四经八脉同时亦被蛊毒所侵,只有蛊母尚能压制一二,然而一旦我将蛊母从他体内取出,不过一月之期,他就会衰竭而死。”
“……可有解毒之法?”
宁半阙:“这便是我要交代你的第二件事,在我取出蛊母以后,无论卫庭舟如何倾尽全力阻拦,都要将它带回去给我师父。”
沈知秋问道:“游茗能够解毒?”
宁半阙:“蛊母就是解药,只要有了蛊母,师父就能替赵铭川彻底祛除体内的蛊毒,让他做回以往的君子剑。”
沈知秋得了这话,自然义不容辞:“我一定办到。”
宁半阙此时忽然站了起来,端着一张晦暗不明的脸色,缓缓地向后退了两步,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沈知秋和赵铭川,唇间微张,似是有话说不出口。
“第三件事……”宁半阙哑声说道,“你替我转告赵铭川,既然我对他有救命之恩,那么,我要求他做的事,他就绝对不能食言。”
这话说来古怪,就连沈知秋听了都忍不住蹙了眉头。纵然宁半阙确实救过赵铭川的x_ing命,但赵铭川落得如今落魄境地,一半要怪卫庭舟狼子野心,另一半却是拜宁半阙所赐,两相抵消之下,赵铭川还能欠他什么?
“将他按住。”宁半阙吩咐道。
沈知秋一时还没能想通,只得按他的话来做,双手掌心持续使力,按着赵铭川的肩膀不许他到处乱动,宁半阙见状,立刻解了身上的针包,内力缓缓聚于指尖,将七支银针依次c-h-a入赵铭川头顶的七处大x_u_e。
说来奇怪,随着银针入x_u_e,赵铭川渐渐变得安静下来,最终盘腿坐于原地,双眼紧闭,眉间透着一点难耐的痛苦,似是在天人交战。
宁半阙从针包中取出一把细长尖锐的小刀,刀柄被牢牢握在手心,刀尖则是朝下,一时没有动作。
沈知秋问道:“你要做什么?”
宁半阙只是微微一笑,他表情大多清冷,如今却笑得连眼角都弯起,颇有些真心的意味,就像是解下了严丝合缝的坚硬盔甲,只为了……一场迟来的解脱。
沈知秋心中忽然一动,原本想不通的事情骤然间朝他露出了一点细微的端倪,宁半阙的笑容,他握刀的手势,他的话语,逐渐堆砌成一个疑问:宁半阙要他做的第三件事,是要让他向赵铭川转告一句话,但转念一想,若是心里有话,何必自己不说,非要假手于人?
除非他是没有机会开口。
“要用烟沉蛊母解开赵铭川身上的蛊毒,还需一味药引。”明暗不一的刀光浅浅地路过宁半阙的侧脸,无声地引出他的下半句话,令一切都冷静得犹如旁观,“是种蛊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