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我俩?我和谁?”宇文离还想问,却见那少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响指。
顿时,外头那种流光溢彩的黑暗消失了,世界又陷入了一片黑暗。而少年也就此消失不见,像是蒸发了一样。
※※※
少年给的梦境逐渐在变得丰富。人物越来越多,情节越来越具体。
像是时间倒转一样,宇文离“梦”到了这人的工作场景,伙伴,朋友,发生的离奇事情。
只是这些在宇文离看来都太虚幻,他有些迷惑了,这些到底算是什么?
是梦?
还是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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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时候,宇文离叫来了刘念白。
“今日你不必为我而歌,我倒是想请教你,为何会在昨日唱《考磐》?”宇文离请他坐下。
刘念白拱手一揖,收拢自己的白袍,坐下了。
“公子大概是觉得我唐突了。念白先道过不是,当时也只是斗胆。公子身在荔城,”刘念白拿起给客人用的茶盏,“不与权贵交好,不广纳贤士,不收送姬妾,看起来是十分木讷老实,似是守足了质子本分。”
宇文离闷闷地“嗯”了一声。他也觉得自己很乖。
“我于年初曾去鲜卑国内一游,有幸与几位权贵把酒言欢,畅饮了一番。几位胡人权贵都不是勾心斗角之辈,于是说到了几位当今几位王子与公主。”刘念白淡淡地说道。
“大姊宇文琉,个性通透,嫁去边国和亲,如今做了太后,倒是执掌了小国的政权。二公子疏,为人忠厚却缺少治国之才,只能做个小公子。三子骀,是个有野心的,只是年纪未到而立,只想出游,心性还不可以参政。四公主为人泼辣,马鞭不离身,时常鞭笞下人,自然是连和亲都不敢派她去。而小儿子离呢……”
宇文离倾了倾身子。
“幼时聪慧,能言善辩,识时务,知人意。只可惜是个与世无争的个性,所以王才会将公子送来做质子。”
宇文离点点头,又对他说:“所以你推测出了什么?”
刘念白一哂,继续说道:“王疼爱幺儿,知道公子是个可塑之才。只是太子为人宽厚,三子是必然要回来争权夺势的,而四公主又跋扈,自然是担心幺儿成为政治的牺牲品。只有将他送离朝堂,才能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宇文离没有记忆。但他身边的老奴告诉过自己,父王做此打算之前,问过他是否想当王,而宇文离摇了头。
所以刘念白的推断没有错。
宇文离宁可做一个质子,每日饮酒作诗,不娶姬妾,不立正室,将他彻底与皇族斗争隔离开。
第六十八回 寻踪觅影(九)
四下无人,宇文离心中一跳,只觉好险。
他往四周看了看,凑上前对刘念白碎碎念了一句:“你可别外说啊。”
刘念白点点头,装作自然地呷了一口水,却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宇文离有点羞恼了,刚想发怒,见刘念白擦了擦嘴边的水迹,脸色变得正经起来:“给公子赔不是。只是有公子如此心性的皇族子孙,想来是非常稀少的。”
这倒也是。宇文离摸了摸下巴:“我明白父王的一片苦心。只是,我若还活一天,都城内的几位哥哥姊姊都不会放下心。我和他们来往少,也没什么手足情谊。这几年我只能佯装生病,没有回国的打算。虽然我也没想过回去。”
“公子想过得是有仆从几人,手有余钱,呼朋唤友的隐士生活吧。”刘念白脸上带笑,“可贵为王子,想来是个奢望了。”
宇文离拍了拍刘念白的肩膀:“没错。你真是聪明,你以后就直接叫我的名吧。叫字也可以,子昱。”
这话可吓着刘念白了,他慌忙低头:“不敢不敢,公子言过了。刘某小小一浪人,怎敢与公子亲密相称。”
这都不行?宇文离换了个表情,上前挑起刘念白的下巴,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怎么,交个朋友都不行啊?一定要我施令于你?还是你觉得其他关系更好?”
这可有点暧昧了,刘念白啼笑皆非,只好拱手:“那刘某不才,就,就领受了。”
“什么领受……太客气了刘兄。”宇文离也隐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仗着身份,挤出了几个字回答他。
刘念白实在憋不住,只好抬手推开宇文离的手指:“公子,您就这么缺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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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
宇文离偶然听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字眼。
他从小就生活在众人之上,想要朋友还不如要一百金。不是说朋友不如一百金,而是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带有自己的目的,不单纯。
如此看来,只求几顿餐饭的刘念白,恐怕是目的最单纯的人了。
刘念白的一句话刺得宇文离心里汩汩流血,竟是脸色一白,难看了起来。他挥了挥手,说道:“你要不愿意,我不强求。”
说完他就起身往外走,只觉得没了颜面。他这是头一次被彻底看穿,真是枉为一公子。
“等等。”
刘念白喊住了他:“子昱……兄,不必如此,我自是愿意当你这个朋友的。”
宇文离“刷”地回过身。
“怎么说?怎么又突然答应了?”
他双眼亮晶晶的,盯得刘念白不好意思。
刘念白心想,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好看吧?不过是结交朋友这个小小的要求实在太让人难以拒绝,刘念白的朋友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人,多一个不算多。
再说,他看默默离去的宇文离,实在可怜得紧。
他是有多寂寞,连一个能看穿自己的人都想当做朋友,而不是立刻驱逐之,斩杀之。
想到这里,刘念白起了恻隐之心,拉住了宇文离的衣袍。
可等宇文离回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他时,刘念白这才觉得不妥,着实不妥,于是又放开手,拿起案几上一卷书,说道:“子昱兄,不如还是来说一说《诗》吧。”
宇文离弯了嘴,又折身回来坐回位置上,自己起了个头,与刘念白讨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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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念白说话是喜欢正经的,宇文离不喜欢端着,四下无人就喜欢胡言乱语,本来刘念白还觉得别扭,但看他一脸高兴,便由着他说话。
本是曲意逢迎,但细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于是乐得自在,成了一唱一和。按他们的想法说了好些诗词,茶喝了三两壶,竟就过去了两个时辰。
宇文离自然是快活极了,从没有人可以和他平在一座上聊天,还能聊他最想聊的东西。这场景,让他觉得又感动又唏嘘,来之不易。
刘念白这人,真的很好。
宇文离见天色不早,下令摆桌吃酒,想再与刘念白对酌。
谁料到他刚下了令,刘念白就摇摇手:“不常饮酒,恐不胜酒力。”
喝不了酒?宇文离眼睛转了转:“不胜酒力,那浅酌即可。刘兄,我这里的桂花糯米酒可是从南边快马运来的,你不尝尝?”
桂花糯米酒滋味是不错的,刘念白想起了自己还在江南时喝的那几盅。
再三犹豫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
刘念白的确不胜酒力,两盅之后就面色发烫,红绯飘起,白净的小脸上那双清明坚定的眸子也略有些恍惚了,虽谈吐无变,举止却更放得开了。
宇文离没想到他会变成这个样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刘念白完全没在意,突然拿过了一边的几只碗,倒了酒水,拾起根筷子,面色兴奋地说:“公子,且听一歌。”
这是又要唱了,宇文离赶忙换了个姿势。
只见刘念白用手背拂了拂微微发烫的脸庞,蹙眉思考了一小会,表情又见开朗。
他轻咳两声,唱道: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
子兴视夜,明星有烂。
将翱将翔,弋兔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知子之来之,杂佩以赠之。
知子之顺之,杂佩以问之。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
唱完,刘念白两眼一翻,就此昏睡过去。
地上冰凉,宇文离想叫外头的人来把刘念白搬回榻上,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他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托住刘念白的肩膀,将他拖到了自己的榻上。
对友人来说,这不算什么吧。
宇文离呆呆地坐在原地,看向面前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诗人,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首他未曾听过看过,这第一次,让他心生感慨。
幸福对他来说其实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是他这辈子都得不到了。
或许有一二友人,知他内心就足矣。
想到这里,喜爱之情就慢慢从心底里涌出,往各个角落里漫延过去。只是这喜爱之情里,夹杂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宇文离望着那还带微红,呼吸平稳的面庞,有了伸手去抚摸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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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过去,两人聊得也越发深入,刘念白惊讶地发现,宇文离对于各个领域的见解都不浅显,有他独到的认知。只是因为常年闭塞在府内,许多新闻知识都落后了,于是他这便又给宇文离讲了很多奇闻野史,比如那邻国的某公,将自己与家族全数女眷都送上了主公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