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命 作者:陆婪(下)【完结】(17)

2019-05-14  作者|标签:陆婪 奇幻魔幻

  又比如再邻国的某贤士,因为怀疑主公给自己的食物过于粗糙,提出了疑问,谁知主公吃的与自己一样,羞愧之下,当堂自刎了。

  刘念白为人正派,在外也是一副清高的样子,遇上宇文离之后却因觉得非常投机,便卸下了包袱,兴致勃勃地给对方讲这些小门小道里流传的趣闻。

  一个人在内在外的反差巨大,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宇文离看他在堂上和书房内简直判若两人,只觉得可爱。

  这么想着,也越不想刘念白离去了。

  ※※※

  这一晚,又看了些书卷之后,宇文离命人吹熄了灯,准备歇息了。

  才闭上眼睛没多久,有一只小手悄悄拍上了他的面颊:“别睡别睡。起来,有点事和你说。”

  果然是他。

  宇文离睁开眼,看如何往后退了退,坐到床边。

  “你又有什么事?我说了我不相信的。”宇文离镇定地说。

  如何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刚开始给你的记忆果然是有点乱。这样,我还是重新给你梳理一遍,从你的小时候开始。不用太前,就用小时候你记忆最深刻的那一段起头。本来不想给你调出那段记忆的,毕竟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如何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宇文离只觉得很烦,对他挥了挥手:“妖物,你到底有什么目的?硬要给我灌他人的记忆和思想,是想我变成那人吗?”

  “如果我真要给你灌记忆,”如何的声音小了一些,“那肯定是灌我主的,而不是张灯的。”

  “张灯那么弱,什么都比不上青鬼。不要说学识胆魄了,就连外表,也完全比不上顶天立地的我主。这么看,你觉得我又是为何要灌一个弱鸡的记忆给你,而不是大神的?”

  宇文离一时噎住,摇摇头。

  “因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是我的主人。”如何的面庞在黑暗中看不清,只有声音中带了三分情绪。

  “当年分别的时候,我主说,未来的所有他,都比不上那时的他。可是他叫我不要留恋,因为他还会是他。”

  宇文离身边也有不少从都城跟来的老仆,他们在宇文离少时也经常给他说王年轻时的事迹。

  “你不理解也没关系,我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服从我主的命令。反正你记着一点,我不会害你。”如何的声音柔和了一些,接着就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这回我就不打搅你了,张灯,你慢慢享受和他的最后一次温存吧。我们下次轮回前再见。”

  如何的声音隐入了黑暗,逐渐消失不见。宇文离握着被子,感觉到脑海里某一处升腾起极大的遗憾与不舍,这情感冲击了他,让他觉得整个人都混乱了。

  宇文离躺下,告诉自己这是那少年的错,是他给自己编织的梦境造成的错觉,不是真的。什么千年前的青鬼,什么张灯,都不存在。

  如此想了一会儿,他又慢慢进入了梦乡。

  第六十九回 不如归去(一)

  梦很快给他打开了一道口子。黑暗中只有这一束光,于是他就向那里走去。

  恍然一抬头,他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七岁上下的孩子。黑乎乎的一个,手臂和膝盖上都有淤伤,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的。

  对着镜子擦了擦鼻涕,张灯把手臂上的秽物抹到了晾在一旁的毛巾上。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张灯“刷”地回过头,望向声音的来源,随后便飞快地跑出门。

  “灯啊,我的灯啊……”

  门外一年迈女子握住了张灯的肩膀,双目泛泪,一副凄楚的样子:“你该怎么办呢?”

  这女子是张灯的外婆,于是他扶起了即将瘫坐到地上女子,皱了皱眉头:“怎么了外婆?”

  头发花白的外婆还在流泪,又是哭了一会儿,才哆嗦着嘴唇说:“你的父母出车祸了……”

  张灯望向还在播放早间新闻的电视。

  主持人正襟危坐,引导大家看完场外连线之后,将目光移回了屏幕。最底下的天气和灾情信息交替太快,晃了张灯的眼。

  “谢谢我们的场外记者。现在已经有灾情统计了,为大家播报一下:昨晚十点金门大桥上有两位驾驶员在醉酒情况下行驶车辆,造成了追尾。随行车队一时无法控制车速,将一辆载有三十吨的钢筋货车撞出车道,与迎面高速驶来的油罐车正面碰撞,发生爆炸。”

  “爆炸波及到了半径十米内的所有车辆,并引燃了机动车道内几辆过往车辆,造成了强度不小的二次爆炸。据统计,此次死伤总数过百,下面是今晨确定的死者名单:邹玉,陈康联,包易,张隐,秦歌,周……”

  张灯记得,自己的父亲叫张隐,母亲叫秦歌。

  听到播报的外婆哭得更伤心了,嘴里隐隐约约在喊着张灯父母的名字,喊着“囡囡,囡囡”,嘴里的假牙都快掉了出来。

  门上挂着全家福,腿脚不便的外公抱着才两岁的张灯,背后站着外婆和张隐夫妻。

  张灯嘴里含着一颗糖,嘴巴鼓鼓的,看起来有些呆。张隐夫妻却乐呵呵地,一人一手捏住了儿子的脸皮,乐在其中。

  很快的,这张全家福就被外婆拿了下来,放进了她的五斗柜里。

  原本的位置上放着外公外婆的结婚照,后来才换上了全家福。只是这张全家福一经拿下,似乎再放什么照片都不合适了。

  原来放画的地方,有了一个黑黑的四角印。

  穿着黑色布衫的外婆左右看看,还是将手里的福字拿下了。

  “张灯,一会儿你乖一点,不要乱跑了。”外婆把剪纸放到电视机上,回头对着一身黑的孩子说。

  张灯没有回话,他的眼睛还是肿的,嗓眼里一个字也挤不出。他听话地点点头,跟在外婆后面,接待了远道而来的爷爷奶奶,在一番哭泣呐喊中出席了追悼会。

  他跟着外婆和爷爷奶奶走到了火葬室门口,却被拉住了,不能再往里面走。他就没有再往里面走。

  过了一会儿,里头点了火。

  又过了一会儿,焦糊味从烟囱里慢慢飘散开。

  张灯抬头看天,只觉得眼睛干涩,睁不开眼。突然间一股恶心的情绪直冲脑门,他连忙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他把中饭和早饭吐得一干二净,最后只干吐黄水,再往后似乎就要吐五脏六腑了。

  周围的亲戚朋友各自聊天说话,有一个手上夹着烟,看了两眼想伸手,却又很快收了回去。

  这种痛苦来自生理和心理,两重之下,太过真实,让宇文离完全没有注意到这只是梦境。

  梦境太过真实,甚至比他所在的现实还要真实。

  ※※※

  真实过分了,那么梦就不是梦了。

  醒来的时候,宇文离脸色剧变,扒着床边就开始猛吐。

  从门外跑进来的几个婢女都吓坏了,手里拿着毛巾,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把床边一片区域全都染污了,刺鼻的气味蔓延开去,可他的脑子里还没完全清醒。

  实在难闻,宇文离站起身,往外头走去。

  婢女跟在他后面,小心翼翼地喊他:“公,公子?可要换衣袍?”

  宇文离朝她挥了挥手,还在往外面走。

  眼看着他都要走出大门了,可无人敢上前阻止他。宇文离身上带着秽物,眼神恍惚,蹙着眉头,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

  然后他倒在了门栏前,整张脸砸在了软泥地里,又是昏了过去。

  又是小半日,宇文离才悠悠转醒。

  他的衣服已经被换下,脸也被擦净。只是床不是他的床,榻不是他的榻。身边也不是他的婢女。

  一身着白衫的男子正坐在他身边,翻阅书籍。

  宇文离下意识的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刘……白……”

  刘念白合上书本,回过头来微微一笑:“你醒了?”

  他伸手拿过了一杯水,放到宇文离的手里,招呼门外的仆人婢女进来帮忙。

  宇文离又对着准备走进门的仆从挥了挥手,表示不需要他们。仆从眨了眨眼,便退了出去。

  宇文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刘念白的侧影,忍不住挪了挪身子,靠到他的背上。

  “公,公子?”刘念白惊讶地问。

  宇文离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

  “一会儿就好。麻烦你不要动。”宇文离轻轻地说。

  他能闻到刘念白身上的味道,混合了自家皂角的体香,竟比一般女子的味道还要好闻。这股熟悉的气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时间思绪飘到了不知何方。

  他在梦中的恋人,身上的味道与刘念白有些相似。

  宇文离内心苦笑了一声,没想到梦已经真实到了这个地步,他连人身上的气味都能记住。

  只是,刘念白是刘念白,他不可能是自己在梦中的恋人。

  “子昱兄,你这是怎么了?”刘念白回过头来问靠在自己背上的宇文离。

  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伸手揽了揽,轻声说道:“做了个噩梦。”

  噩梦?宇文离是被噩梦吓着了吗?

  刘念白心甚异之,宇文离照理说不是这么脆弱的人啊?于是他又问道:“是什么梦?”

  背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说道:“梦见我幼丧考妣,家中无人照料,只有一老妪与我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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