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为难地低了头:“是我过往的一些事。”
韩璧自觉鱼儿已经上钩:“哦?”
沈知秋:“前因后果,我亦不是非常清楚,不太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不过是问问而已。”韩璧冷然道:“若沈先生觉得韩某不值得信任,直说就是。”
说罢,他转过身去,留给了沈知秋一个简单的背影,却好似蕴藏了千言万语。
沈知秋惯于自省,顿时内疚不已,三步化作两步地绕到了韩璧的面前,正想跟他赔罪:“是我的错。”
话音未落,韩璧却身形一转,除了留下背影一个,还附赠叹息一声。
沈知秋:“……”
沈知秋在京城十年,均在墨奕修习剑道,因此在他结识的人之中,往往能打架的人很多,能说话的人却没有几个,萧少陵向来是能打就懒得多说的,岳隐则曾隐晦地说过他讲话过于直率,容易惹人误会,这令沈知秋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又觉得岳隐说得有理。
直到上回他与韩璧对坐而谈,久违地感受到了与人对话的乐趣。虽然那时他说的话大多无聊,不时也有失礼之处,韩璧却从未在意,反而一直耐心地听着,还不时开解于他,使他若有所感。
此番情谊,他铭感在心。
他如此这般地反省完毕,终于发现问题是韩璧现在不肯理他。
沈知秋自知不善言辞,他又很少交像韩璧这样心思细腻的朋友,想说话,又怕说错话,犹豫之下,只得似个闷葫芦般呆站在韩璧身后,竟是一言不发了。
韩璧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玩脱了,不由得暗自埋怨沈知秋实在是傻,正想自己转过身去打破僵局,又觉得这样十分没面子,一时他也犹豫了。
片刻以后。
沈知秋低着头,恰好看见韩璧背对着他,向后伸了伸手。
韩璧的手白皙修长,略微隐没在宽口的衣袖内,沈知秋眼见着那只手朝后晃了晃,然后就停在空中不动了。
这暗示可谓是极难懂的,但是沈知秋竟然懂了,小心翼翼地碰上了韩璧的衣袖,轻轻一扯。
韩璧自然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
“你想说话?”
沈知秋想了想,按刚才的对话答道:“你方才不想听我说话,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韩璧转过身来,笑道:“说吧。”
两人竟然就这样和好了。
沈知秋与人说话的时候,总要直视他的双眼,如今韩璧语含笑意,一双眼仍是顾盼生光,一看便知他没生气,这令沈知秋总算是放下心来。
韩璧见这人还扯着他的衣袖没松开,心里不免有些别扭,回过神后又觉得刚刚的自己简直跟这个沈知秋傻到一块儿去了,一时简直想把他杀了灭口,又碍于不能付诸行动,遂叹道:“可以放手了。”
沈知秋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韩璧心很累:“这画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
沈知秋经此一役,心情反倒是轻松了不少:“画的事情,我是不懂;只是这个题字的人,我也许认识。”
韩璧挑眉:“哦?”
沈知秋不知道韩璧在打什么鬼算盘,只是一股脑全盘托出:“我说过的那个十年前的朋友,字迹与这题字之人极像。”
韩璧本来只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他摸出了一个大奖。
但韩璧仍是谨慎道:“也许只是相似。”
沈知秋:“十年以前,他为我庆贺生辰,赠过我书信,我不会认错。”
韩璧没有说话,只是引了他到一旁坐下。
沈知秋被他沉静的目光包裹着,思绪渐渐回到了十年以前。
“我的那个朋友,叫作方鹤姿,却又不是方鹤姿……”
第15章 如烟
方鹤姿来到燕城的第一日,如鸿鹄飞掠,往来匆匆。
沈知秋牵着他留下的白鹿,却没有去找他。
知道此事后,宓临没好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活该没朋友,人家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你竟然没有抱住他的大腿把他挽留下来,我看燕城迟早要完。”
沈知秋惶恐道:“原来是这样吗?”
宓临仔细地给他分析着:“他与你比武,还对你多有点评,最后连鹿都留给你了,一条腿就这样明晃晃地伸了过来,你却没有抱住,唉,我对你很失望。”
沈知秋不耻下问:“我该如何补救?”
宓临:“抱大腿已是晚了,去试试跟他做朋友吧。”
翌日,沈知秋便牵着一头白鹿找到了宿在燕城客栈的方鹤姿。
方鹤姿侧身坐在窗口上,他身量不高,右脚轻轻地架在了框边,左脚却是悬空的,看着很是危险,然而他却端着一个四平八稳的姿态,笑容轻巧。
“我昨日好像见过你。”
这话说得极不尊重,沈知秋却不觉有异,一板一眼地自报家门:“我是燕城城主沈知秋,昨日承蒙方先生指教。”
方鹤姿:“哦,原来是你。”顿了顿,“你来做什么?”
沈知秋:“来跟方先生做朋友。”
方鹤姿笑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沈知秋想了想,抱起了身旁瑟瑟发抖的白鹿:“你将会失去你的这头鹿。”
方鹤姿:“……”
沈知秋期待地看着他。
蓦然地,方鹤姿的眼尾浅浅一弯,盛满笑意:“罢了,收起你这副眼神吧,你这样看着我,我只能答应了。”
沈知秋闻言,赶紧闭上了眼睛。
方鹤姿见他犯蠢,故意道:“我说的可不是你。”
沈知秋赶紧又睁开眼,却看见方鹤姿已经走近了他,并把手捂在了那头白鹿的眼前,总算知道方鹤姿刚才说的竟然是那头鹿,自己却是自作多情了,表情也不由得懊悔起来。
方鹤姿见他如此,笑得更开怀了。
两人相识以后,便甚是投缘,方鹤姿带着沈知秋挑遍了燕城周边的小门派,沈知秋甚为不解,方鹤姿却说这是为了他好。
“我方鹤姿的朋友,自然要做关外第一大派的掌门。”方鹤姿劝他道,“你难道不想把燕城发扬光大吗?”
沈知秋老实道:“燕城这样就很好了。”
方鹤姿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罢了,我看宓临说得没错,燕城交在你手上,迟早要完,还是我多帮帮你吧。”
沈知秋便提议让方鹤姿做了副城主,继而燕城在方鹤姿的带领下强行吞并了许多荏弱的小门派,以极快的速度扩张起来了。
方鹤姿也顺势住进了沈家。
两人就此白日练剑,入夜对谈。沈知秋此生从未出过燕城,每逢从方鹤姿口中听闻各地的怪谈,总要在心里感叹他这朋友实在是见多识广,虽然只有十五岁,却早就踏遍了名山大川,见尽了山河日月,让他钦慕不已。
沈知秋曾问起鹤洲之事,方鹤姿亦是知无不言:“鹤洲是一座仙山,山上有一道泉眼,每到夜里便对月流金,泉水汇成了寒潭,一旁是奇珍异植,还有仙鹤能道人言……”
沈知秋奇道:“世间竟有如此仙境?”
方鹤姿轻笑道:“我的师父能飞天遁地,我却是比他差远了。”
沈知秋专注地望着他:“你已经很厉害了。”
方鹤姿承着他的目光,忽然问道:“你想去鹤洲吗?”
说这话的时候,方鹤姿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轮廓泛着光晕,有如入画的仙人。
沈知秋:“想。”
方鹤姿问:“为何?”
沈知秋:“那是你的故乡,你是我的朋友。”
方鹤姿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是想去学剑。”
沈知秋有些窘迫:“我也不是,整天就想着学剑……”
方鹤姿便逗他:“那你还想些什么呀?”
沈知秋口直心快:“也想想你。”
方鹤姿被他这么一接话,竟就红了脸,一会儿后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了起来。
沈知秋自然是不知道方鹤姿心中的波澜迭起,更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多么惊人的话,只是迟疑着问道:“方先生,你何时要回鹤洲?”
方鹤姿却故意岔开了话题:“方先生是谁?”
沈知秋懵懂道:“方先生是你啊……”
“你好好想想。”方鹤姿佯装恼怒地挑了挑眉:“你难道也叫宓临作宓先生吗?”
沈知秋不懂他为何突然发难,只能老实解释:“当然不是。”
方鹤姿:“你知道如何称呼他,却不知道如何称呼我?”
沈知秋:“宓临倒是教过我这个,我却觉得那样称呼不太尊重你。”
方鹤姿:“我们既然是朋友,彼此亲密些也并无不可。”
沈知秋:“……好吧。”
方鹤姿向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