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昭撇嘴道:“乐什么呀,我看他是吓傻了,那方鹤姿走了以后,知秋哥哥还抱着那头鹿发愣呢,傻不拉几的。”
宓临:“你小丫头片子的懂什么,这叫惊鸿一瞥。”
“宓临!”纪昭瞪了他一眼,少女的杏眼大而明亮,平添几分可爱,“你再讲一遍,谁是小丫头片子?”
宓临挠了挠后脑勺,他向来最怕纪昭发难。
在一旁看书的游茗抬头瞥了眼这对小冤家,大发慈悲地出手替宓临反击道:“纪昭,你对宓临总是大呼小喝的,对知秋却是知秋哥哥地叫个不停,这是为何?”
宓临一听,顿时也觉不平衡:“是啊,为什么?”
游茗在他们这群人里年纪最大,x_ing情也最沉稳,纪昭一贯是有些怕他的,加上她毕竟年纪小,脸皮薄,只能嘟囔道:“那、那我也叫你游哥哥的呀。”
游茗笑道:“哦,我才知道原来游哥哥跟知秋哥哥是一样的。”
纪昭便红了脸,不敢再说话了。
宓临什么深意都没听懂,只知道唯有自己没混上哥哥的称呼,顿时十分委屈,扒拉着纪昭就要讨个说法:“纪昭,我也要做哥哥。”
纪昭便对宓临做了个极丑的鬼脸:“略略略。”
岂料碰巧被牵着鹿回来的沈知秋看见了:“……”
纪昭:“……”
那日宓临被纪昭暴打了一番,最后竟是由宓临反过来认了纪昭做姐姐,事情才告一段落。
如果宓临早知道,最后事情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那他从那日开始就不会怂恿着沈知秋牵着鹿去找方鹤姿做朋友,可惜一切没有如果,一步错,步步错。
因为方鹤姿,纪昭举家离开燕城的时候,竟然连沈知秋一面都没能看到;后来他也走了,游茗也不再出门,沈知秋则只顾着跟随方鹤姿到处踢馆生事,到了最后,他们四人竟然是各散一方。
宓临和纪昭不是没有想过跟方鹤姿做朋友。
只是方鹤姿需要的朋友,只有燕城城主。
半年以后,宓临从外地远游归来,却恰逢燕城惊变,有三名鹤洲人一夜之间来到燕城,只为搜捕那位出尽风头的燕城副城主“方鹤姿”。
他们到来的时候,没有鹤也没有白鹿,只是披着一件朴素的鹤氅,手持一柄轻剑,武功高绝,来去如风。
引他们入城的人叫做贺离,宓临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流浪侠客。
宓临问:“他们为何要捉拿方鹤姿?”
贺离:“因为他不是真正的方鹤姿。”
宓临不会忘记那一天,沈知秋与方鹤姿一入城便迎上了鹤洲人的剑,几乎没有一战之力,贺离道:“不可伤沈知秋的x_ing命。”沈知秋便以命护住了方鹤姿,两人退至城外,一时失了踪影。
鹤洲人便带着他们沿一路上的痕迹搜寻而去,最终寻见他们,是在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灼灼而落,芳菲未至,已成人面桃花之景。
那是烟雾茫茫中,沈知秋和方鹤姿各据一方,一人持剑,一人只是立着。
宓临却分明看见,方鹤姿手中长剑,竟然贯穿了沈知秋的腹部。
……
宓临回忆到这里,已是彻底不胜酒力,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陈老板推搡了两下他的肩膀,见他实在是不成了,便叫了人来送他回去。
宓临走了,陈老板却没走,还重新叫了一壶酒。
不久以后,有人落座,道:“事情办得如何?”
这人正是韩璧的手下,韩通。
陈老板得意地挑挑眉,“韩公子让我办的事,我自然是办得又快又好。”遂将宓临今夜醉酒所言巨细无遗地写于纸上,递了过去,又道,“燕城的消息果然还是闭塞得紧,我按您的意思,对那宓临我随口一诓,他竟是信了。”
“以方鹤姿的消息套宓临的话,这全是公子的吩咐,我也不过领命行事。”韩通接过密报,仔细看了一回,也是颇为满意:“报酬自会送到你京城府上。”
陈老板哈哈大笑,又摆摆手:“能攀上韩公子这条大船,要我白干也可以。”
燕城之事一晃十载,有人一醉经年,有人大梦初醒,有人执迷不悟。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第14章 牵语
沈知秋在韩璧府上坐了老半天,仍然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来干嘛的。
他面前茶水、糕点一应俱全,背上靠着软绵绵的坐垫,身边放着一个暖洋洋的铜制手炉,韩璧则在倚坐在他对面,敛着眼睛,似是闭目养神的模样。
许多人最怕空气突然沉默,除了沈知秋。
他就这样直愣愣地坐着,连个坐姿也不改;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盯着韩璧,连个眼神也没变。
韩璧闭着眼睛,想得很多。
第一是沈知秋为何还不跟他搭话。
虽然人是他请来府上做客的,但是韩璧身份矜贵,一向只有人家巴结他,没有他凑上去要闲聊的,若是此刻换了旁人,早就换了八百个话题要引起他的谈兴了,偏偏这个沈知秋是真的像根木头,竟如此不懂把握机会。
第二是沈知秋为何一直盯着他。
韩璧仔细回想自己今日的服饰,自觉各处妥帖,脸上也没沾污迹,沈知秋更不是第一次见他,应该早就没了好奇之心才是,如此关注于他,难道是另有所图?
韩璧想了很久,沈知秋也看了他很久。
最后韩璧甘拜下风:“你为何要一直看着我?”
沈知秋缓缓道:“说话时,要与对方四目相对,这样方显尊重。”
韩璧奇道:“这跟你一直盯着我有何关系?”
沈知秋老实答道:“我怕你突然要跟我说话,只好提前做好准备。”
……
韩璧有点怀疑人生。
沈知秋见韩璧以掌撑额,很是头痛的样子,便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韩璧漠然道:“是我的错。”不该用聪明人的思维去揣度你。
沈知秋:“?”
韩璧揉了揉自己额际,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我今日请你来,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为了什么?”
沈知秋被他这么一说,竟然从这一刻才真的好奇起来:“是啊,为什么?”
韩璧顿觉,跟他迂回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于是便决定直抒正题:“我请你来看幅画。”这回是连鉴赏一词都省了。
沈知秋摇摇头:“我不懂评鉴这些东西。”
韩璧:“只看不说话,这样你可以吧?”
沈知秋点点头,又觉韩璧待他实在太好,像韩璧这样的雅人,与他品画竟然只要他在一旁无声地看,旁的什么都不要求,一时不免感动了。
韩璧见他神色忽然柔和下来,便知道他肯定是思路又跑偏到了不知道哪里去,既想问他,又怕他把自己气死,最后还是忍了。
韩璧拿出了一幅画,在桌上展开,只见绘的是写意山水,泼墨挥毫,颇有意境。
画上有一题字,一花押。
题字为“春秋忽代谢,相思又一年”,花押是变体的柳字,中有弯折,意为折柳。
沈知秋走近一看,他虽是不通画技,但眼睛仍是细细地在其中逡巡了一圈,最终停在了那笔题字上,久久不能移目。
他看了很久,久得韩璧都有些等不了。
他正想说话,就忽然被沈知秋扯了扯他的衣袖。
韩璧不由得被吓了一跳,毕竟这还是他第一回 被人扯衣袖,惊道:“你做什么?”
沈知秋紧闭着嘴巴,为难地看着他,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韩璧觉得自己已经有点抓到了他的套路:“你想说话?”
沈知秋点点头。
韩璧:“……说吧。”
沈知秋松了口气:“方才你让我不要说话,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韩璧内心已经波澜不惊,只是抬手轻轻抚平了衣袖上的折痕,“你想说什么?”
沈知秋审慎地说道:“韩公子,你可否告诉我,这幅画是谁画的?”
韩璧回避道:“不过是一时兴起买的。”
这话乍听是真的,话里的暗示却是假的,若换了个寻常的聪明人,一听便知韩璧要么是真的不知道,要么就是敷衍着不想说,定然不会再多问半句,可惜沈知秋连个普通的聪明人也不是,韩璧话里的意思他竟然是一点也没听懂。
沈知秋:“麻烦韩公子告知于我,这幅画是在哪里买的。”
韩璧笑道:“我不告诉你。”
沈知秋:“此事对我十分重要……”
韩璧打断了他:“你为何要知?”
沈知秋:“……”
韩璧见他一脸踌躇,便故作恼怒道:“你既不肯告知我前因后果,就不必再问了。”
他的身量原本就比沈知秋要高一些,况且他一双眼生得极好,端肃时眼尾狭长,不怒而威,直教沈知秋心里一慌,却不是被吓的,而是一种没来由没去处的情绪,怦然而至,又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