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半步深以为然:“方才我藏在屋顶上,也隐约听完了沈知秋那故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那个骗子太过分,还是骂沈知秋脑子太蠢,如此拙劣的谎言,他竟然全盘皆信,还险些丢了x_ing命。”
韩璧:“连你都不信,他却信了,可见他根本没有脑子。”
韩半步委屈道:“少主,你又骂我。”
韩璧却不理他,只是在内心盘算着这前因后果。
其一,他原本以为陆折柳只是个投机取巧之辈,多番试探之下,便觉此人和沈知秋必然有所联系;
其二,此前在枯庭小筑,韩璧察觉厅中雅物虽多,有陆折柳的琴,更有陆折柳的画,却始终不见陆折柳的亲笔手书,不免令人心生怀疑;韩璧便多次使人邀他参加文会,陆折柳均断言拒绝,甚至在画会之上,陆折柳也不愿意与人比试书法,令韩璧疑窦丛生,遂以七千金为饵,诱他入局。
其三,韩璧请沈知秋观赏这幅价值七千金的画。沈知秋对方鹤姿仰慕非常,竟然一眼认出了他的字迹,因此,一切便串联起来了。
如今所得之事,足可见陆折柳背景深厚。
十年前的燕城旧事中,十五岁的他虽然骗术拙劣,却拥有一整个团队助他行事,那忽然而至的仙鹤,桃花林里的红衣铁爪,火烧燕城的恶行,凭他一人根本不能成事,可想而知,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如此处心积虑,必有所求。
他们求得却是一把逢秋剑。
韩半步对此亦有疑虑:“少主你说,那逢秋剑明明是鹤洲的东西,为何会在沈知秋的手上?”
韩璧沉吟道:“我有一个想法,大概有八成把握。”
韩半步请教道:“求少主赐教。”
韩璧:“九天朱鹤印,是鹤洲人的凭证;逢秋剑,则是鹤洲人的信物。”
韩半步急得抓耳挠腮:“这个我知道啊,少主你说话别总是只说一半。”
韩璧:“你知不知道,鹤洲人无事不得擅出,若是有人胆敢逃离师门,轻则关禁闭,重则废去根骨?”
韩半步困惑道:“这又跟沈知秋有什么关系?”
韩璧笑道:“在桃花林里,贺离为何肯让方鹤姿带走沈知秋的剑?唯一原因就是,它对沈知秋而言会是祸事。”
韩半步似懂非懂。
韩璧叹道:“剑客的儿子,注定也会成为剑客。”
说罢,他挥手赶走了聒噪的韩半步,敛了双眼,沉沉睡去。
是夜。
外头夜风寒骨,吹枝拂叶,听得韩璧从榻上醒来,感觉肚子饿了。
有小厮在门外禀道:“公子,墨奕沈知秋求见。”
韩璧想了想,没头没尾地道:“让厨房把晚膳端过来。”
小厮见他没答是要请沈知秋进来还是要让沈知秋先等着,便知道公子今天脾气不好,是要晾着沈知秋不管了,遂领命后便退下了。
韩璧吃过饭后,像突然才想起了沈知秋这个人似的,问了一句:“他呢?”
小厮答道:“还在门外罢。”
韩璧点了点头,道:“去叫他走吧。”
沈知秋此人,过直易折,这回也算是给他个教训,要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何时都那么好说话。
不一会儿后,小厮回禀道:“沈先生说,要当面与您说句话。”
韩璧:“哦?”
小厮补充道:“沈先生离开后,一直站在府外一步未动,直至听见公子醒了,才来求见的。”
韩璧脑子里便出现了一个场景,沈知秋满头雾水地蹲在府外,盘算着他到底应该付出多少报酬才能令自己满意。
韩璧:“请他进来吧。”
韩璧赶他走的时候,曾要他想清楚再来寻自己,没想到今天沈知秋脑子里没塞浆糊,竟然是半天里就想了个清清楚楚,可谓是可圈可点。
沈知秋进来的时候,肩头都被雪碰s-hi了一片,衣衫带露,很是狼狈。
韩璧见他惨状,本来眼角眉梢间还有一点愉悦,可是一对上沈知秋那双不带心事的眼,却不知为何地自觉收敛了笑意,没话找话地问道:“你……为何不多穿件衣服?”
沈知秋不觉有异:“没有衣服。”
韩璧:“可以问我借。”
沈知秋:“不必了,我不怕冷。”
韩璧觉得以上对话简直是蠢透了。
他干咳了两声,撇开了目光,道:“沈先生,你找我有何事?”
沈知秋想了想,斟酌着问道:“你生气了?”
韩璧皱眉道:“没有。”
沈知秋:“我方才想了很久,发现你称我为沈先生的时候,应该是生气了。”
韩璧:“……你何作此想?”
沈知秋:“你每次叫我沈先生,然后就不理我了,我便想你是生气了。”
韩璧仔细回想,发现还真的是这样。
他不止是蠢透了,简直是蠢成沈知秋了。
“我没生气。”韩璧扶额道:“你到底找我有何事?”
沈知秋:“我想过了,画的主人我还是要找,但是我不能麻烦你。”
韩璧轻轻地笑了:“随你吧。”
一个是愚蠢的君子,一个是聪明的小人。
沈知秋不想跟他做这笔生意,他便找陆折柳做。
横竖他已经厌烦了跟蠢人对话,还是陆折柳那样的聪明人更对他胃口一些,至少知情识趣,不会半响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知秋不知韩璧心中厌烦,只是继续把自己想好的话全盘端了出来。
“你说得对,若你把消息告知了我,难保有朝一日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我想过,若是今日我请你帮忙,他日遇到危险,我一定倾尽全力护你安全。但是世事无常,如有万一,我纵使毕生有愧,也不能换你回来。
“谢谢你的好意,若要涉险,我一人足矣。”
韩璧好似看见床头那朵梅花落了下来,在心里安静地打着转。
沈知秋讷讷道:“我说完了。”
他这话,韩璧答不上来,一会儿后,韩璧支吾着道:“你……平时对其他人也是这样说话的吗?”
沈知秋:“啊?”
韩璧:“这种话,不可以不分对象地说,知道吗?”
沈知秋:“啊??”
韩璧:“这种话,你可以对那个十五说,不可以对我说。”
沈知秋茫然道:“为何?你是我的朋友,他也曾是我的朋友。”
韩璧见他真的一脸懵懂,顿时气笑了:“你曾经喜欢他,难道你现在喜欢我吗?”
沈知秋如遭雷击:“我……我喜欢他?”
韩璧这回是气到无语:“你别告诉我,你如此待他,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他。”
沈知秋摇摇头:“他是我的朋友。”
韩璧:“你对他言听计从,为他以命相搏,在他剑下丢掉了半条命,又被他喂食毒药,然而在你言谈当中,仍是对他怀念颇多,听不出几分受骗的愤懑,你竟然说,他只是你的朋友?”
沈知秋无言以对。
韩璧:“总之,你说的话,让我……”
让我为难。
可是看着沈知秋沮丧的表情,接下来的话韩璧不知为何说不出口了。
沈知秋正低着头。
韩璧侧过脸去,半张脸落入烛光中,明灭不一,尽是柔和:
“……算了,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横竖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他又忍不住告诫道,“不过,对其他人,你还是要多注意为好。”
沈知秋还陷在“我居然喜欢十五”的情绪之中,也没听清韩璧说了什么,只知道韩璧为人实在是极好,竟然不计较他说话太直,也不生气自己得罪了他,还对他说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君子之交,不过如此。
沈知秋:“韩公子,你真是个好人。”顿了顿,“还很聪明。”
聪明到能发现他居然可能喜欢十五,实在是太厉害了。
韩璧已经自甘堕落,破罐子破摔:“谢谢。”
后来韩璧回想此夜,只觉是待月西厢,佳期如梦,他却身在局中,尽是作死。
第18章 聚云
小雪覆盖着山路,绵长而又僻隐。
萧少陵从远远的一头走了过来,眼睛贪婪地索取着沿途的风景。
沈知秋等在路的另一头,对着萧少陵喊道:“师兄!”
闻声,萧少陵使了数个箭步朝他奔了过来,迎面就是一个手刀劈了上来。
“来战!”
沈知秋却好似早有预备,一个后仰便从容躲过,道:“师兄,你的剑呢?”
“被掌门师叔没收了。”萧少陵又接上一个扫堂腿。
沈知秋以手撑地,恰好翻身躲过:“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