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中,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那道声音犹如醇酒般低沉,又像溪流般清冽:
“你对他言听计从,为他以命相搏……他怎么会只是你的朋友?”
是韩璧。
沈知秋恍然大悟。
原来不是他蠢,更不是他贪慕虚荣。
只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人,便心甘情愿被他欺骗。
他喜欢十五,十五却不喜欢他。
他与那个人之间,不过是一颗真心没有碰到另一颗真心。
蓦地,有人出现在幻境之中,眉目间盛气凌人,沈知秋却知道他其实是个温柔的人。
那人手持白玉骨扇,敲了敲他的头:“凡事过犹不及。”
往事已不可追,执着过犹不及。
沈知秋如同沉沉大梦初醒,梦中各人转瞬即逃,行遍所有百转千回,最后殊途同归,被他尽数抛诸脑后。
他睁开眼睛,一道剑光直指他的眼前。
苏景研的惊鸿照影剑,很快。
只是,还不够快!
千钧一发之际,沈知秋挥剑格挡。
只听见一声脆响,惊鸿展翅,撞到的却是冰山。
原来,那是影踏剑的剑身,硬生生地抵住了苏景研的剑尖。
苏景研惊道:“不可能!”
他从没亲眼见过这么快的剑,可惜沈知秋却再没给他机会。
不过十招之间,他便挑落了苏景研的剑。
沈知秋收剑,淡淡道:“你败了。”
木楼里,韩璧眼见着这一幕,心下也是了然,笑道:“他受心魔所困,又逢险境,却能在顷刻间勘破迷障,剑境想必有所晋升。”
陆折柳在一旁沉默不语,韩璧却能清楚看见他攥紧的拳头。
韩璧故意问他:“折柳,你可认识墨奕的沈知秋?我对他甚是好奇。”
陆折柳淡淡道:“从没听过。”顿了顿,“难得你对这比斗之事感兴趣……对了,我要去安慰一下景研,还请你在这里稍坐一阵。”说罢,他便站起来往外走去,甚至都没给韩璧转身告辞。
只是,陆折柳离开不过片刻,前头的帘幕就骤然滑了下来,彻底遮住了韩璧的视线,也把他与外界隔绝了开来。
擂台之上,苏景研面色苍白,抱拳认输:“景研心服口服!”
沈知秋回礼,只是说着:“承让。”
苏景研自觉成了被人嘲弄的小丑,正想速速遁去,却被沈知秋蓦地叫住。
沈知秋:“我有事要问你。”
苏景研:“什么?”
沈知秋:“惊鸿照影,是谁教你的?”
苏景研沉吟了片刻,却是不愿多提:“大庭广众之下,我不便告知于你。”
沈知秋知道他说得有理:“如此,我私下再去找你。”
苏景研:“私下更加不便。”
沈知秋终于明白他是拒绝回答了,只得遗憾地转过身去,不再多问。
下了擂台,萧少陵拍着他的肩头,夸道:“不愧是我的师弟,你的剑快了不少,怎么样,要打架吗?”
萧少陵说着就想拔剑,结果发现自己腰间没剑,一时心如刀割。
沈知秋安抚他道:“师兄稍安勿躁,我们回去再打。”顿了顿,“我现在要去找一个人。”
萧少陵怒道:“有谁能比你和我比剑还重要?”
沈知秋笑道:“韩璧。”
说罢,沈知秋就走向了那座木楼,留下萧少陵一人如遭雷劈。
沈知秋想的是很单纯的,他要去向韩璧道谢。
心魔之中,若不是韩璧无意间说过的只言片语令他顿悟,便没有后来的他。
沈知秋到达木楼,几步而上,却见帘幕重重垂下,丝毫不能窥见里头景象。
帘幕前方的平台上,地上安静地躺着一把扇子。
那是白玉骨扇。
沈知秋顿时心头直跳,继而他撩开帘幕,只见里头空无一人。
韩璧不见了。
第20章 扶鸾
先前,沈知秋分明看见韩璧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人走上了这座木楼,如今两人都忽然不见了,帷帐里头铺着乌墨色的地毯,上头放着两个软垫,后头还有一个矮桌,上头放着温着茶水的小炉,还有堆放整齐的点心,看着似是没人动过的模样。
最古怪的是,韩璧从不离身的扇子竟然落在了前头的平台。
“……此事有古怪。”
沈知秋在这个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里仔细打量了一圈,片刻以后,手中的影踏剑骤然出鞘。
此时此刻,韩璧却悠闲地在黑暗中漫步,他的身旁,有一名提灯的女子。
狭长的甬道里有风穿堂而过,吹得灯火摇摇晃晃,依稀可见那名女子身穿红衣,姿容秀美,腰间以皮革束着一对铁爪,在幽深的环境里映着险恶的光。
思忖着,韩璧收敛了笑容,脑海里的时间一下子回到了不久之前。
那时他正静坐在帷帐里头,陆折柳也不过离开片刻,眼前的帘幕便忽然滑落,令他与外界隔绝开来,他原本不觉这有何异处,直到他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咔嗒。
韩璧有一个不为旁人所知的长处,就是他的听力比常人要好许多。因此,虽然那响动声极为细微,仍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那是机关。
韩璧身下的地板忽然翻转,将他整个人都送了下去。
他虽是做好了准备,但无奈身体反应不及,幸亏他越是危急之时越是理智,抬手就把手中的扇子丢到了外头。
韩璧必须要说,下坠的感觉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是有人捉着他的脚把他往下拉。
等到落地的时候,方才扯着他下落的女子也点着了灯,轻声道:“公子,没事吧?”
面对这等莺歌曼舞,韩璧只能深吸一口气,艰难笑道:“这位姑娘,可否容我多嘴一句?”
红衣女子道:“公子请讲。”
韩璧:“男女授受不亲,可否不要动手动脚。”
红衣女子望着他如寒烟笼翠般的眉目,甜笑道:“公子容姿俊逸,我忍不住嘛。”
韩璧却没吃她这一套,只是冷冷道:“你若是要搜我的身,直说便是。”
红衣女子眨了眨眼,道:“公子,我竟看不出来……罢了,若你不喜欢女子,那也可以,除了衣服,只要是身外之物,还请公子尽数交之于我。”
他只是不喜欢有人乱碰乱摸,好吗?
韩璧没好气地摘下了身上戒指钱袋等物,丢到了地上。
红衣女子十分眼尖,道:“还有一个腰佩。”
韩璧却蓦地朝她露了个笑容,他长相本就出色,如今在灯火中更似是海棠盛放。
“你叫什么名字?”
红衣女子微微红了脸:“青珧。”
韩璧取下自己的腰佩,放到青珧的手心:“既然相遇一场,这东西送你留念。”
青珧接过那腰佩,只是低声应了。
青珧便带着韩璧走在幽暗的石道之中,一路而行,直到走进了一处开阔的洞内。
洞内灯火通明,石壁上人影绰绰,有一座木制的秋千倒垂而下,被雕刻成了梧桐树枝的模样,枝头之上,安静地栖息着一个柔美的身影。
那应该是一个冰雕玉砌般的女子,只是她起身的姿态极为古怪,像极了冬眠刚醒的鸟儿,双手如雀鸟展翅一般摊开,又挥动着收回。
青珧恭敬地跪在地上,拜道:“圣教主在上。”
韩璧觉得自己可能误入了邪教现场。
下一秒他又忍不住佩服自己,因为这居然真的是个邪教现场。
青珧对他轻声介绍道:“这位便是教主大人,身具凤凰血统,她能飞天遁地,洞察人心,无所不能,创立了扶鸾圣教,普渡众生……”
说罢,青珧也退下了。
扶鸾教?凤凰血统?还有飞天遁地无所不能?
韩璧听了一耳朵,觉得这套理论很是熟悉,又非常扯淡,于是想了想,对着那位人形凤凰问道:“请问这位教主姑娘,你叫什么?”
她端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连个眼色都没施舍过去,只是开口答道:“白宴。”
韩璧笑道:“我叫韩璧。”顿了顿,“既然名字已经交换过了,我可以走了吧?”
白宴缓缓道:“不能。”
韩璧眼含冷意,如有刀光:“既然如此,有话快说。”
白宴:“人人皆说韩公子聪明绝顶,却怎么连我想说什么话都猜不出来?”
韩璧笑道:“你难道要说你是男子?”
白宴却忽然笑了,他大概是并不常笑,眼角微丝不动,只有嘴角弯起了一个别扭又古怪的弧度:“正是。”
“初见之时,你确实像是女子,但多看几眼,便觉不像了。”
“为何?”
“你虽然纤瘦,腰肢亦够柔韧,但身量太高,肩膀宽大,前后更没曲线;指甲修得整齐,却没有涂上蔻丹;头上的束发乱了,你却不甚在意;我方才称呼你为教主姑娘,你则面露不愉……除了一张脸和那把声音,你并没有哪里像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