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中毒后尤其嗜睡,如今自然是真的困了,整个人窝在棉被里头,只露出一张迷糊的脸,眼皮更是微微垂着,顶着一个似是随时要昏睡过去的模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唤着韩璧:“阿宣。”
韩璧坐在床边,听见他因着困意而软绵绵的语气,不由得轻笑道:“睡吧,还是你想陪我说话?”
沈知秋摇了摇头:“我担心岳师弟……”
韩璧:“你担心他什么?今夜他在朱蘅那里,难得美人相伴,就此对酌谈天,定然十分快活。”
沈知秋:“岳师弟剑术不如我好,他独自一人在此潜伏,总是危险,而且,明日他还要去见白宴……”
韩璧轻轻一笑,慢悠悠地问道:“你是想去保护他?”
沈知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到底要不要去,嗯?”韩璧把掌心撑在他的枕间,俯身望着他。
沈知秋却突然打定了主意:“不去了。”
韩璧很少见他果断成这样,遂好奇问道:“为何?”
“你独自一人在此,更危险。”沈知秋笃然道。
韩璧眼中的笑意蓦地深了一层:“比起岳隐,你更想留在我旁边,是吗?”
沈知秋真心实意道:“嗯,毕竟你连岳师弟都打不过。”
韩璧:“……”他用手捂上了沈知秋的眼睛,“闭嘴。”
沈知秋知道自己大概是又说错了话,只得心虚地合上眼,低垂的睫毛在韩璧掌心里若有似无地划过,顷刻间便抚平了韩璧内心的不快,于是他低下头来,隔着自己的手背,留下了一个轻柔的吻:“睡吧。”
可惜他动作太轻,沈知秋对此一无所觉,最终沉溺在他掌心里头,安静地睡了过去。
这一夜,韩璧久久难眠。
沈知秋醒着时,他隐藏得很好;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他瞒不过自己。
棋局分明已经布好,每一颗棋子更是按部就班地走向正确的位置,本应该笃定的他,却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一些东西或许会超出他的预计,渐成偏差。
翌日,阳光透过天坑,洒得湖心一片波光粼粼,可惜岐山地宫既深且狭,这道微光无法照亮幽暗的每一处,即使有人渴望光明,最终也只能饮鸩止渴,一无所得。
白宴的住处在岐山地宫的深处,是最为僻静之所,白日里点燃着的座座红烛,便是里头唯一的光亮。
朱蘅跪在白宴跟前,她虽是屈膝之态,腰杆却挺得很直,脸上更是如覆冰霜的冷淡:“韩璧虽然看似高贵,不好接近,却也免不得男人贪图美色的本x_ing,虽是比寻常人自制力要高些,但到底也不过如此……总之,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办到了。”
白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他对玉露胭,确实已经上瘾?”
朱蘅:“暂且看来,没有可疑之处。”
白宴略微点了点头。
朱蘅知道,白宴一定每夜都派人等候在凤鸾台外,监视韩璧的一举一动,因此,昨夜韩璧带着沈知秋离开凤鸾台时,都伪装成了萎靡之态,尤其是韩璧,活脱脱是位贪欢一响的公子哥儿,眼底带着春色,眉间尽是疲惫。
白宴又问:“沈知秋呢?”
朱蘅蹙眉道:“谁?”
白宴:“韩璧身边的剑客。”
朱蘅:“他……他不是姓韩么?我见他没大没小的样子,猜他该是韩璧的兄弟。”
白宴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他一到晚上就睡了过去,我尚未找到好的机会引诱于他。”朱蘅沉吟道。
白宴淡淡道:“罢了,他不重要。”
这是一句反话。他话刚落音,朱蘅便明白了这一点,皆因要是沈知秋真的不重要,白宴何必特地试探于她?她不禁庆幸自己方才没有露馅。
白宴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变得诡谲难明:“你今日来找我,还有何事?”
朱蘅:“我是来杀你的。”
白宴笑道:“你每次都说同样的话。”
朱蘅叹道:“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成真……罢了,我确实有事要对你说。”
便在此时,外头响起传话声:“启禀教主大人,有人前来拜见,说是有要事与您商讨。”
“是谁?”白宴沉声问道。
“荣发布庄的少东家,苏荣发的小儿子。”
荣发布庄在南方赫赫有名,它的东家苏荣发虽是年逾五十,却精力过人,尤其喜好享受,是扶鸾教的金库之一,至于他的小儿子……白宴确实听说过这两日苏荣发带了他的小儿子到凤鸾台寻欢作乐。
朱蘅轻蔑地发出一声冷笑。
白宴知道朱蘅心中不忿,更知道她不会武功,翻不起什么风浪,遂只是摇了摇头:“你在此处等我回来。”说罢,他拂袖而去。
会客厅中,有人向白宴呈上一道画卷。
“我爹无意间得知,京城那边的气宗赤沛竟然召集了上千人马,要来讨伐圣教,他心急如焚,千方百计命人打探那领头人的消息,然后让我把画像亲自呈予教主,也好叫你们有个准备。”
白宴接过画卷,缓缓打开,只见里头栩栩如生地描摹着一个谪仙般的青年,寥寥数笔,便风华自现。
“他叫陆折柳。”
白宴先是沉默不语,继而把画轻轻合上,叹道:“他的模样,我记住了。”
他携着画卷回去之时,朱蘅仍然独自一人倔强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微微侧过脸似笑非笑道:“我忽然想不起我要说些什么了。”
她本就容貌秀美,这股风情竟让她这个挑衅的表情里添了分欲拒还迎之感。
白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以指节托起她的下颔,问道:“朱蘅,你后悔嫁给我吗?”
朱蘅只觉得他在说笑:“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识人不明,收下了你的檀木珠。”
白宴深深地看她一眼,松开了手,留给她一个晦涩的背影:“今夜你留下吧。”
同床异梦。
可惜朱蘅从没有与白宴同过床,自然也不了解他的梦。
这一夜,朱蘅依然独自躺在了床上,她却丝毫没有惊讶,只因为她清楚明白这一件事:即便白宴让她留宿,亦绝对不会碰她,他像是一个过度自律的人,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当初是白宴摘下了手上的檀木珠,戴到了她的手上,许诺道:“我将会娶你为妻。”
然而在下一刻,这个人就亲手把她推下了深渊。
她只得合上眼睛,任由自己坠入幽暗的梦中,期盼着新的一天早些到来。
此时,在房间的另一头,白宴久久地站在原地,任由手中的烛光照亮画像中那张他熟悉的脸。
他安静地凝望着,直至红烛泪干,夜尽天明。
暮色四合之时,第三个晚上悄然来临,一切都在这日落余晖中有条不紊地行进着。
韩璧在石室中,悠闲地练着字,他垂腕的姿态优雅而自在,闲适得任谁都看不出他如今身在龙潭虎x_u_e之中。
“沈知秋,”他朝着在一旁擦剑的沈知秋挥了挥手,“你来看看,像不像?”
纸上赫然写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文字,落笔清隽华美,隐隐透着傲骨。
挚友知秋如晤。
闻言,沈知秋走近打量一眼,旋即惊讶道:“是陆折柳的字?!”片刻后,他又慎重地摇摇头,“仔细一看却不像了。”
韩璧笑道:“有个七八分像便已够了。”他当初也不过只得了陆折柳一副题字,能学个七八分像已是很不错了。
沈知秋问:“你要做什么?”
韩璧笑而不语,沈知秋见他神秘得很,遂也不再多问,转过身擦剑去了。
“青珧为何还不来?”韩璧转移话题。
原是前日青珧与沈知秋作别之时,定了今日再见之约。
沈知秋背对着韩璧摇头道:“不知道。”
韩璧压下心中的疑虑,继续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着字,过了许久,他才放下笔来。
此时,有侍女入了石室,自称是替青珧送东西来的。
她手中抱着折叠好的干净衣服,韩璧一看便知这是他初次见青珧时,要青珧扔掉的他的长袍,他接过衣服随手一翻,底下就是墨奕的黑色行衣。当初浸满血腥的衣服,如今都带上了淡淡的馨香,想必是洗干净过后还被人用香炉细致地熏过一回。
韩璧问:“青珧为何不亲自来?”
“我不知道,只是她吩咐过我,韩公子很喜欢这套衣服,一路上切记不能有所闪失,还托我给韩公子带一句话:良玉难寻。”
韩璧心领神会,那块金香玉是他和青珧之间的秘密,说明衣服确实是青珧派人送来的,只是良玉难寻是个什么意思,他一时还没有头绪。
侍女退下过后,韩璧把衣服全数在床上摊开,沈知秋好奇地在一旁看他摆弄,又见自己原本破烂不堪的衣服变回了完整无缺的模样,不由得感叹道:“青珧姑娘竟把衣服都缝补好了。”
韩璧仔细翻弄着每件衣服,继而摸了摸长袍的领口处,道:“此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