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之中,沈知秋和韩璧坐在一处,硬生生被他吓了一跳。
韩璧是惊的,沈知秋是喜的,站起来道:“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是来救你的,岳隐说……”萧少陵转身要叫岳隐,却发现他盯着宴厅上座,眼也不眨,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上头坐着一个面容秀丽的女子,映衬着身后百鸟朝凤的屏风,更显红衣似火,情致万千。
萧少陵疑道:“你是谁?”
此时众人亦打了进门,陆折柳领着一众人等徐然而入,其他人尽是风尘仆仆,剑锋染血,一看便是打斗过后的模样,唯独陆折柳站在众人身前,一身逸然青衣,眼神剔透,寒妄剑别于背后,蕴着肃然的杀气,略微冲散了他温和的气息。
他的目光锁在韩璧身上,情真意切地舒了口气:“你没事就好。”
“谢谢关心。”韩璧与他分明已经撕破了脸,却还是好心情地陪他演戏,继而轻笑道:“哦,我跟你介绍一下,那位是扶鸾教的圣女,朱蘅姑娘。”
陆折柳见白宴不在此处,心中已有不详的预感,蹙眉向着朱蘅喝道:“便是你捉了韩公子来此?”
朱蘅换了个慵懒的姿势倚着,笑而不语。
跟着陆折柳前来的江湖正派中,龙雀阁的夏岱是一阁之主,辈分最高,自然也最敢说话,大声问道:“你是圣女,那教主呢?”
朱蘅笑道:“你们找我夫君作甚?”
“我等匡扶武林正道,自然是要将你们这等邪魔外道尽数诛杀!如今你们已经是走投无路,倒不如束手就擒,也好省些力气走黄泉路!”夏岱怒声喝道。
“匡扶正道?诛杀邪魔外道?”朱蘅似是听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浑身打颤,侧头向着陆折柳抛了个眼色,“陆先生,如你这般过河拆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陆折柳眼神清明,淡淡道:“朱蘅姑娘何必在此胡乱攀咬,若是你肯尽快交出扶鸾教主的去向,我饶你一命。”
此时宴厅之中,布满江湖正派人士,均以赤沛与墨奕两派为首,分开两面站之,只待朱蘅说出扶鸾教主的下落,再将他诛杀当场,这讨伐行动便能算是圆满完成。
未等朱蘅回答,就有赤沛弟子匆匆而入,禀告道:“陆先生,方才我们审问过留下的数个活口,想要得知教主的下落,可是,他们都招供说教主已经死了——”
陆折柳表情不变:“死了?”
“他死在了沈知秋的剑下。”来人一字一句地转述道,“那些人尽是教主的心腹,说墨奕的沈知秋一开始就与扶鸾教合谋,掳走了韩璧公子,还在比斗大会上行祸乱武林之事,这些日子以来也一直待在扶鸾教,直到昨日他得知陆先生要带人讨伐扶鸾,自知大势而去,怕教主出卖他与扶鸾合作的真相,所以抢先将其灭口,再在今日伪装成受害人的模样,假装无辜。”
宴厅顿时一片喧闹,大家都没想到事情竟能发展至此,他们要救的人竟是幕后的魔头。
“教主竟然死了?”
“他怕是与沈知秋分赃不匀,反被沈知秋杀人灭口了吧!”
“有道理,否则他为何无端出现在此处?他若是无辜的,怕不是早就葬身此地了,能活到现在,其中必有猫腻。”
萧少陵怒道:“胡说八道!”
一时之间,周围人看沈知秋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至极,好似他真的就是穷凶极恶的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只为洗脱自己的嫌疑。
沈知秋坐在其中,已是目瞪口呆:“啊?”
韩璧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果然如此。
陆折柳要讨伐扶鸾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按照陆折柳的算盘,应该是由他率人攻破扶鸾,杀死白宴,救出韩璧,如此一来,他的声名威望便会到达一个新的境界。
可惜此事被韩璧当场戳破,他不得不暂时稳住白宴,可是白宴也不是傻子,想必是根本没有相信陆折柳所言。只是,他虽然不相信陆折柳,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他心中的信仰,因此,白宴生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要逼陆折柳亲手杀了沈知秋,即使是以他的命作代价。
首先,白宴提前安排好了隐藏起来的心腹,等到陆折柳攻破扶鸾之时,便会“及时地出现”,招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乃是墨奕的沈知秋。
在此之前,他必须杀死青珧和韩璧,杀死青珧,是要逼沈知秋对他出手;杀死韩璧,是要让陆折柳再无退路。
如果一切如他安排的那样行进,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韩璧已死,扶鸾教主白宴则被沈知秋“杀人灭口”,继而就是陆折柳攻入扶鸾,即便他万般不愿,也不得不将“证据确凿”的沈知秋亲手诛杀,以慰韩璧在天之灵。
至于真相到底是什么,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沈知秋说了等于白说。
若是白宴真的死在了沈知秋的剑下,此刻他就是百口难辩,唯有背锅。
白宴的谋算,陆折柳定然是不清楚的,只是如今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水推舟:“沈知秋,你还有何解释?”
沈知秋:“我……”
朱蘅却在这时候轻笑起来,似是一种嘲弄。
“你们为何不问问我?”她望向陆折柳,柳眉轻挑,“陆先生,你先是与我夫君多年合谋,做尽伤天害理之事,再反过来借讨伐我扶鸾教生造名声,如今还要将这罪责推脱于人?你好深的算计啊。”
陆折柳冷哼道:“没凭没证之事,你少说为好。”
“我自然有证据。”朱蘅随手指了指岳隐,“你去找吧。”说罢让人开了凤鸾台的大门。
岳隐应了,两人神色自然,仿佛真的不认识一样。
半响以后,岳隐从凤鸾台中带回数封书信,沉声道:“陆先生,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与扶鸾教有所联系。”
那书信逐封打开,其中言及京城比斗大会与暗道修葺之事,还有关于韩璧的各样资料,落款均是折柳。
岳隐:“陆先生如此风骨,许是遭人陷害……韩公子,你是陆先生的朋友,还请你认一认他的笔迹。”
韩璧接过书信一看,眼中闪过痛色,轻声道:“确实……确实是他的笔迹。”
陆折柳:“……”
韩璧失望地瞥了陆折柳一眼,低声叹道:“折柳,你为何如此?”
沈知秋坐在一旁,想起那一夜韩璧模仿陆折柳的笔迹,还问他有几分像,如今一看这几封信,他即使再笨也明白了原因,只是韩璧教过:没我的吩咐就不要乱说话。因此,他唯有紧闭着嘴巴,乖巧看着这场他根本看不懂的戏。
毕竟世界变得太快,大魔王一瞬间就换了人当,他有点跟不上了。
朱蘅:“陆折柳,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既然无情出卖我夫君,我自然也要为他报仇,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好。”
陆折柳沉吟片刻,肃然道:“我没做过。”
萧少陵瞬间跟上:“我师弟也没做过。”
“沈知秋是我墨奕之人,陆折柳则是赤沛之人,真相又是如此扑朔迷离,若是要评判此事,墨奕和赤沛都需避嫌才是。”岳隐轻咳了声,提议道:“因此,我们最好是要找一个两不偏帮之人……韩公子,不如就由你定夺吧。”
韩璧微微笑道:“好啊。”
第44章 荒芜
沈知秋来自剑宗墨奕,陆折柳来自气宗赤沛。
他们二人均是背景不俗,自然不可能就此含冤受屈,白白认下这个幕后黑手的罪名,两相舌战之下,先不论谁输谁赢,在场之人中,谁能当这个不怕得罪两方还能公正审判的仲裁者?念及此,不禁叫人大伤脑筋。
结果岳隐站了出来,推举了本次事件中最大的受害人韩璧作为仲裁者,韩璧游离江湖,背景深厚,不缺钱不缺人不缺门路,又怎么会怕墨奕和赤沛的秋后算账?众人这般一想,也觉此举十分妥帖,纷纷称善,顿时就把锅甩到了韩璧的头上。
韩璧手持骨扇,扇尖在前头的檀木小几上画了一圈,临尾辅以轻敲,响声方落,他便沉吟着问道:“陆先生,京城暗道之事,你可知晓?”他一改称谓,便是要与陆折柳划清界限的意思了。
“不知。”
“暗道挖到了桃花林底,你负责比斗大会的场地布置,竟然对此丝毫不知?”
“我确实不知。”陆折柳愧疚地低声道,“若我早知此事,怎么可能邀你赴会,陷你于险境?再说了,若我真的伙同扶鸾教将你掳走,那沈知秋又是怎么回事?若我真的是幕后黑手,又与他素不相识,何必留他活口,更是命人一路把他带到此地,徒惹麻烦?他在此安然无恙,足够令人疑虑。”
他这回就是在彻底地胡说八道了。
陆折柳笃然道:“至于书信之事,我确实没写过,如果各位不信,我可以留下笔墨,当场辨认。”
韩璧模仿他的笔迹也不过七八分像,本来就没打算把书信当作铁证,遂点了点头,又复问道:“那朱蘅姑娘所言,你又有何解释?”
“她是扶鸾教圣女,明知脱逃无望,便想拖我下水。”陆折柳瞥了眼朱蘅,摇头道,“一面之词,如何能信?”
岳隐站在一旁听他所言,不由得轻笑道:“一面之词如果不能信,陆先生又为何要咬定我沈师兄是幕后黑手?难道就不能是他们明知道脱逃无望,就故意拖我师兄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