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女官悄声问:“主子,拘住的人怎么处置?”拿住云雁起她同时命人深夜急袭,迅雷不及掩耳扣住了五年前将云雁引荐入府,佯充侄女,来往密切的仆妇一户。她一闭眼,面上哀戚,却打点精神善后,缓缓道:“九殿下偶感风寒,需安养几日。昨夜积玉斋中御赐旧物失窃,罪奴逃脱,被连夜擒获,男子畏罪自尽,女眷也不必送官了,依大楚律例,杖杀。”
却说另一边,延秦公主亦彻夜未眠安抚局面。先前口称请动宗师只是萧尚醴与她约定计策,一国之尊尚且不足以驱使宗师,何况手无实权的静城王?托她带来与静城王有以往私交的宗师弟子,假说请动宗师以震慑莫冶潜及磨剑堂诸武士,顷刻之间令众敌无暇深思,一旦生畏就再无拼个鱼死网破的志气。
她自事后不曾有功夫与聂飞鸾一诉衷肠,好容易到天明诸事暂定,便去了淑景画舫。聂飞鸾亦是彻夜未眠,妆容已残,闻说她到匆匆转头,午后窗下四目相撞,两两相望,险死还生共度了大难,却是相顾无言。聂飞鸾偏过脸去拭了一行泪,道:“你没事便好。”田弥弥惘然看着她,恍神如在梦中,忽地上前一握她颤抖的手,道:“姐姐,你可愿弹支曲子给我听?”
她有箭伤在身,聂飞鸾应劝她早回东吴会馆,换药修养,却无法开这口。只道是她身份卑贱,此后她入宫禁,怕是再难有交集,因此强笑推琴,为她弹唱一曲。
那歌声却是:晓窗寂寂惊相遇,欲把芳心深意诉。低眉敛翠不胜春,娇转樱唇红半吐;
匆匆已约欢娱处,可恨无情连夜雨!孤枕寒衾不成眠,挑尽银灯天未曙。
田弥弥听在耳中,真是黯然销魂,柔肠寸断,及到“孤枕寒衾”“挑尽银灯”一句,几要抬起头来,对她叫一句好姐姐,你叫我如何看得下去你一人垂泪到天明?造化弄人竟至于斯,她们同为女子,不能光明正大拜堂成婚,田弥弥心知虽会面不过三次,言浅情深,这茫茫世间多少门第才智相当的男子,可若能选择,她只愿与她厮守到老。然而她与静城王婚约已定,连盟已成,绝不能在静城王尚且下落不明,对他坦言相告前与旁人互通心曲。
这两人曲终更无话,忽听一个小丫鬟敲门,把她们惊了一惊,道是:“娘子娘子,有人……”那门一开,竟是乐逾一身s-hi透,提剑在外,改换真容后人不能识。田弥弥怔怔望他,从头到脚都是s-hi的,散发粘在面颊上,道:“大哥哥……”乐逾道:“弥弥,你先回会馆。”她察觉另有大事,只道:“好。”再望聂飞鸾一眼,狠心离去。
聂飞鸾暂将情愫放开,眼眶微红,却道:“妾身猜先生需先沐浴。”乐逾不反对,她便遣丫鬟备下。淑景画舫既是一艘水畔石舫,浴池亦是平整石料砌成,池横三丈纵三丈,石料莹白,水雾弥漫,岸边有低矮石栏杆与下池的石阶。
池中注满热水,石阶也温热光滑。她换一身轻薄绉纱裙端酒入内,正见乐逾沉于水底,只有几丝几缕黑发散开浮现。他此时炙热过去,又是四肢严寒僵硬,在水下强行将逆转的真气导顺,运起正趣经,胸膛如遭重震,喉间骤然一股腥热上冲,整个人向后坠倒!聂飞鸾但见水中忽绽起一片殷红血花,酒具失手坠地,稍后才见乐逾从热水中浮起,破开弥漫血丝的水面。
她松口气,惴惴不敢多问,蹲身收拾碎片,乐逾向池边靠住,道:“当心手,伤了我要心疼的。”她低头浅笑,道:“殷大夫醒了,妾身方才已请他前来,还请先生莫计较妾身越殂代疱。”乐逾s-hi淋淋握住她拾瓷片的手腕,道:“美人亲自来伺候我沐浴,怎么能对你计较?”
她却怔愣片刻,思及延秦公主,挣出玉腕,低声道:“妾身怕是以后都不能再这般伺候先生了。”自忖身份卑下,不敢言及公主,见乐逾靠在池边背对她,褪下腕上金玉镯环,亲手拧了棉巾为他擦背,挺拔肩背上几道长长血痕,她道是女子情动时留下,纤手一顿将浸热水的棉巾敷上,有意道:“这可不似哪家闺秀,骄纵得很呢。也不知是先生的小美人呢,还是哪来的猫儿。”
乐逾却想起最后欺身压上,萧尚醴那双手费力攀住他肩背,柔腻之处不下于女子,惊喘哼叫依稀在耳。若那日不是陷入y-in谋而是两厢情愿,真是他平生与别人不曾有过的酣畅销魂,他不介意上下之分,水下后x_u_e微肿,轻轻刺痛,竟还对萧尚醴存有怜惜,只道:“确实是,一只被宠坏的小野猫。”
聂飞鸾旁观者清,觉出那言下之意,其下已暗生柔情刻骨,不由掬起热水淋在他坚实背脊上,轻轻叹惋道:“那么这被挠的苦就是先生自己选了受罪。”那“受罪”二字极为刺耳,乐逾忆及被人算计的屈辱折磨,方才吐血的剧痛又从胸中浮起,抓开她的手简短道:“待雪亭下的密室不能留,即日填实。”春雨阁主人顾三公子既然将便宜处置之权交于他,自不会错,聂飞鸾面对他不懂为何他为何态度猛然大变,仍顺从道:“是。妾身立时吩咐下去。还有一桩事说与先生知道,收到阁中传信,主人要亲自入京了。”
顾三要亲自入锦京城。乐逾眉头皱起,恰有丫鬟在浴池外叩门禀告殷大夫到了,乐逾起身道:“刚好,我也要见他。”一把抓住寝衣披在身上,半s-hi半干一身热雾出去。
殷无效同是面有疲惫,好端端一个丰润如玉兰的美男子也憔悴几分。他见了乐逾真容,双目只在他五官上打个转,便专注于气色,道:“你倒是比我想得惨。”乐逾递出手道:“好像你我这样,还是初次见面,殷大夫毫不惊讶。”
殷无效道:“我是大夫,一个人的长相和骨相不会差太远,我自然看得出你本来的长相。”把脉沉思道:“你妄动了什么心法,真气逆转,心脉受创,血气亏耗。——这还不够,之后怒急伤肝,忧悲伤肺,纵欲过度……哦,最后一点不怪你。心血受凉,经脉邪热,脏腑皆损。哪怕我尽力而为,你也最好去闭关疗伤。然而你非但不会闭关,还会强压伤势不外露。”殷无效此时竟笑道:“可惜你哪怕强压伤势,也压不过两个月。”
乐逾道:“两个月后会有什么?”殷无效道:“最显著于外的,你逃不过华发早生。到时候头发早早白掉十之三四,两鬓银丝,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向人解释?”若在而立以前得小宗师境界,便足以借一身修为驻颜不老。更何况乐氏正趣经练到深处本就应不受岁月侵扰,乐氏祖先中从未有年而立而白发者,乐羡鱼至死貌若二十五、六,故有仙子之称。
乐逾道:“我的事,何必向人解释?”殷无效似早料到他此语,摇头道:“你这个人,果然,也罢。看你的征状,是已经与人解了情根之毒。”他突然止言,乐逾不去理会,道:“毒发之时我如在梦中,辨不出是幻是真,另一方也是如此?”
殷无效笑道:“人活在世有太多顾忌,这样的毒自然要让双方都不知道眼下是真是梦,也好逃脱礼教偷欢一场,做下的事虽然荒唐,未尝不是心底想,又不敢想的事。”乐逾道:“不必想了,一场春梦也好。”
殷无效欲言又止,乐逾回过神来,皱眉看他道:“你想说什么?”殷无效敦促道:“情根之毒好解,春梦也好做,但是我早对你说过,以*合解毒必致珠胎暗结,你自己做下的事,哪怕双方都如在梦里,事后也要负起责来早作打算。”
乐逾道:“你可以少cao闲心,不会有人有孕。”殷无效态度和婉,却不依不饶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孩子?要解这毒可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乐逾盯着他看了一阵,却不能说我是与静城王,并非女子而是一个男人……殷无效不闪避目光,乐逾一阵无名烦躁,强压道:“这件事不用再提,绝对不可能。”殷无效微叹:“话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提醒过你了。”
他起身收拾药枕,向外问声可有笔墨,丫鬟屏息送上来,正拟着药方,乐逾道:“还有几日,顾三要来。”殷无效提笔的手顿了一顿,顾三要来藤衣势必随行,乐逾道:“你见是不见?”墨汁在纸上滚落一滴,他才落下笔道:“我是相见争如不见。”这句说的是他与顾三,不知想些什么,轻轻一笑,对乐逾道:“你却是多情仿似无情。”
第29章
萧尚醴一场春梦两日才醒,醒来仍浑噩,有辜浣掩盖此事,周围心腹都只知他是为琴音所伤,风邪入侵,在待雪亭晕厥过去。
次日携礼去拜访“凌先生”,乐逾仍住在淑景画舫。这一回萧尚醴微服至此,带了不少侍从,聂飞鸾尚且想拦,道:“先生此时无心见客,还请公子……”萧尚醴一挥手,侍从推开她身后大门,她倒入丫鬟怀中。萧尚醴入她寝室看过床帐软榻,棋盘茶具,又踱步绕过双蝶戏画屏,进了浴室。一个小丫鬟正在为他更衣,萧尚醴道:“让开。”她尚不及为乐逾系上内袍腰带便胆怯退下。
他肩背宽阔,因身量极高而显颀长。那银灰内袍胸膛敞开直到上腹,肌r_ou_光滑坚实,看不出半点欢爱痕迹。萧尚醴望着他的脸移不开眼,心中低徊道:原来他长这样。大体不变而焕然一新,眉鼻之间只有几处细微不同,五官骤然现出卓尔不群之意,萧尚醴却再没有曾经以为见到他真容时会有的惊喜。他在乐逾身上看了一会儿,道:“先生与本王一般告恙,如今本王渐安,先生也大好了。”聂飞鸾缓步入内,乐逾道:“静城王殿下来势汹汹,不是探疾吧。”
萧尚醴客套道:“先生见笑了。本王那日神思昏沉,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回到王府的,想着先生或许清楚,特意来问。”乐逾好整以暇道:“哦?殿下是以为发生了什么,才专程来问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