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枕词沉浸在夜色之美里。
他赤身裸体,承受着另外一人的占有。
夜色如水,他一时如溺水中;红衣似火,他一时如困火中。
它们环绕在他的四面八方,密密将他围裹,带来无边际的快感与些许疼痛,他置身其中,不能挣脱,不愿挣脱,唯有死死地缠绕着另外一个人,与他同生共死!
当两人都餍足之际,东方翻出鱼肚白。
界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言枕词的唇,一夜荒唐,对方的嘴唇在自己的蹂|躏之下已然有些微红肿。正是这些细碎的痕迹,让人滋生出十分满意,十分自得。
半天之后,言枕词终于张开眼,咬了界渊指头一下,再将其吐出,而后沉声道:“你别以为你昨天表现得这么好……我就会忘记度惊弦的事情。”
界渊皱眉:“阿词你越来越长进了,和我上床的时候都敢提别人的名字?”
言枕词这回不上当了:“阿弦曾和我提议,让我和他在一起,然后气死你。我仔细思考,这也不是不行。”
界渊神情莫测地看了言枕词一眼,突然笑道:“阿词这样说是想让我嫉妒吗?我心中确实嫉妒已极了。阿词若真的喜欢度惊弦,最好自今日之后将其好好收藏,免得被我撞见,叫他生死不能。”
等等……
言枕词忽然又有了些不确定。
阿渊这种面对情敌的反应……倒也合情合理。
难道我又猜错了?
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特别熟悉。
界渊又懒懒道:“阿词,度惊弦此人,身为燧族却被人族收养山中,人族虽救他一命,却未真正将其接纳。他独自生活在灵山之间,山间又鸟兽,室内有书简,可鸟兽不能语,书简不能动,还是只有他一人。此人虽聪明过人,却不是长袖善舞,深谙世情之辈啊,他想要联合正道取我头颅,路长且阻啊。”
界渊忽然眨眨眼。
“若我死了,而阿词还深爱度惊弦,想同对方一起,只需记住,度惊弦不是一个情趣之人,阿词尽可情趣一些。”
言枕词先时还有些奇怪,听到这里顿时回过味来。
这分明是度惊弦过去之生活,如今界渊一一说来,详实无比,正像其亲手捏出了这个人物的模样与背景!
言枕词意味深长说:“阿渊对度惊弦真是知之甚详,仿佛亲眼见到他之成长啊。”
界渊冷笑一声:“谁让此人想要夺我心上之人?我少不得关注一二了。”
言枕词极度复杂地瞅了界渊一眼:……你这话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做戏做到这一程度,也真是没谁了。
界渊既然不愿意明说度惊弦为自己分|身,言枕词也不强迫,换了一个话题:“阿渊,无欲转世是由你指点入佛国的吧?先是大庆与世家,如今是密宗与佛国,你到底想做什么?”
界渊:“我做我正在做之事。”
言枕词:“我不相信你只为争霸天下。”
界渊低低一笑:“那就算我做的事情比争霸天下更过分一些吧。”
言枕词:“阿渊……”
界渊漫不经心:“阿词,界渊是魔主啊,你期待从魔头这里得到什么叫人欣慰的答案?”
言枕词静默片刻,等他再开口之际,其所说之话倒有三分出乎界渊的意料。
言枕词:“界渊是魔主不错,阿弦呢?”
界渊看了言枕词一眼,笑意深上几分,曼声道:“度惊弦?他不是欲杀我证明自己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吗?他之想法行为,是你们正道要考虑的事情啊。”
言枕词:“那他会与你合作吗?”
界渊大笑:“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与本座合作了吗?”
言枕词:“……”
言枕词十分复杂地瞅了界渊一眼:“魔主如今站在正道相反之立场上……”
界渊打断言枕词:“密宗与佛国已然入瓮,如今只剩剑宫与落心斋了。”
此言度惊弦也曾说过。
不同的身份当着言枕词的面说了同一句话,想必这事再无疑问。
晨光抹去夜的永暗。
四野空旷,一声叹息悠悠,在言枕词心底响起。
阿渊,不日之后,你我分站正邪立场,将兵戎相见。
这是我此生极不愿做的事情之一。
但若这一天必将来临,我亦会全力以赴,报答心中之正义,报答师门之恩情,报答你我同心携手之过去。
除此之外。
我之心,更想与你竹下听涛,山中听雪;更想与你把臂同游,岁月虚掷;最想与你,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
第103章
一叶落而知秋至。
界渊与无智见面的三日之后, 密宗本部穿行无尽沙海, 自南兵临无量佛国边界;亦是同时, 燧宫部众也离开世家,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横穿大庆,自西来到无量佛国边界。
佛国百年未见之危机就在眼前!
佛国响钟十九响, 三大首座于寺前调兵点将,带领数万武僧,亲赴西、南二线, 抗击燧宫、密宗于边界之上!
漫漫黄沙一望无际, 枯树老藤落光了叶子,只余褐色枝桠, 如一只只干枯的手,于濒死之际探向天空, 希冀援救,也希冀解脱。
天空之上, 一轮红日高高悬挂,它安静地俯瞰大地,大地之上, 除了张牙舞爪的枯藤老树与一望无际的沙海之外, 还铺陈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密宗的,有佛国的。
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面,睁大眼睛,颓废四肢,空落落的身躯里头再无灵魂, 可还有未干的鲜血,正无止境般泊泊涌出,将这片黄沙染红,也将天空圆日染血。
刀剑棍木奉,残肢断臂,散落在这片死亡的领地,纵横四野无有阻拦的风吹过此处之际,也要凝滞三分,徘徊哀叹这些枉死之人。
然而兵甲之声未歇,十里开外,两大阵营依旧磨刀霍霍,准备再战!
死的人已经死了,生的人还在继续寻死。人间惨象,不外如是。
“来布条!”
“沸水!”
“止血生肌药!”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响起,南线边界群玉山中,佛国将一处山间平台指做伤兵营,如今两大势力几番交战,伤兵营中人满为患,浓郁的血腥与腐败之气冲天而起,哀哭呻吟不绝于耳,穿着灰色僧衣的底层弟子手捧各种疗伤之物,快步穿行伤者之间,竭尽全力治疗他们。
慧生也是这些底层弟子中的一员。
他身上缠着特制的褡裢,褡裢中分门别类地放着众人所需的东西,迈着短短的腿,顶着几乎和他一样高大的盆子,撞撞跌跌地来到每一位灰衣弟子身旁,将东西一一递上,又垂眸看着每一位伤者,其中悲悯温柔之意自然流泻而出,似无声梵唱,抚慰人心,消弭痛楚。
一个、两个……当慧生一路来到第八个师兄身旁之际,他身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第八位师兄守着个断腿武僧,满脸都是连日不曾休息的疲惫。他将只剩一个底的水盆自慧生脑袋上搬下来,匆匆摸了摸慧生的小光头,说:“止血药不够了,你去山上拔些能配止血药的药Cao回来配药,认得什么药Cao能够制成止血药吗?”
他也不等慧生回答,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一本药Cao书,将其中几页撕下交给慧生:“你要摘的药Cao都在这上边,山中多野兽,你带着驱虫丸走,注意安全。”
慧生乖巧点头,将褡裢里仅剩的东西都清出来放到师兄手旁,便往山上走去。
山间静杳,Cao木茂盛,虫鸣隐约。慧生拿着师兄给的图纸,专门往s-hi润之地寻找药材。在穿过一个比他人还高的灌丛之时,带着尖刺的,灌木将他的衣兜刺破,放在兜里的驱虫丸从破口骨碌碌滚到泥土之中。藏在树叶Cao木之中的虫蛇开始冒头,像盯着一个难见美味那样盯着前方艰难跋涉小身体。
高过头顶的荆棘丛太难走了!
慧生好不容易从中穿过,他对着出现眼前的浅浅溪水长长吁了一口气,紧跟着就注意到生长在溪边岩石下的绿枝紫脉Cao。
绿枝紫脉,紫血Cao,止血药的原料之一!
小孩儿双目一亮,快步上前。
Cao叶之中的虫蛇此时分出了胜负。一条金环蛇脱颖而出,吐着蛇信一路绕到慧生身旁,看准其蹲下时机,箭s_h_è 而下!
“啪”!
拔起药Cao的慧生茫然转头,看见一串佛珠落在自己的脚旁,佛珠下还压着条数尺长的金环蛇。说也奇怪,那蛇明明比佛珠长上许多,偏偏无论如何摇头摆尾,都挣不脱轻轻落在地上的佛珠。
他心有所感,再度抬头,向溪水对岸、Cao木摇动之地看去。
天蓝山碧,孤光自清。
少年僧人一袭白衣,自山野中徐徐走来。
不知为何,慧生一眼见着,欢喜就自心中源源而生,似鸟雀啾啾,似泉水叮咚,似刹那花开。他喜气盈腮,合十为礼:“阿弥陀佛,小僧慧生,不知师兄法号为何?”
无智同样合十。
这一别再见有千山万水,这一番回首似百年身过。
无数过去化作吉光片羽,在他眼前飞掠而去,欢愁苦哀,最终合成一句。
“阿弥陀佛,我名无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