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作者:卜做人了(上)【完结】(49)

2019-05-14  作者|标签:卜做人了

  董琦儿眼下乌青,陈望之四更即醒,她陪伴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殿下睡了。药服下了的,就是总是噩梦……四更天就起了。”

  宇文彻道,“辛苦你了。”又叹道,“他以前就时常噩梦缠身,非要——”一语未必,心下怅然,“罢了,再请章先生来,看看有没有法子。”

  董琦儿应了声,正要替宇文彻解下大氅,宇文彻制止道,“罢了,我就悄悄看一眼,免得他烦躁。”方抬脚,突然寝殿中传来陈望之惊恐的叫喊,“别过来!你们别……放开我!”宇文彻登时怔愣,董琦儿慌了手脚,道,“殿下这是又做噩梦了!”也顾不得礼节,急急忙忙拎着裙角奔进寝宫。宇文彻紧随其后,寝宫中点着安神静心的百合香,药气浓重。陈望之缩在重重帘幕之后,抱着腹部,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口中犹自呓语,“别过来,别碰我!石奴,石奴救我,救我……”

  “殿下,殿下!”董琦儿拉住陈望之的双手,“醒一醒,不怕了,不怕了。”陈望之惊喘半晌,眼睛才慢慢有了神采,“内司……”看到宇文彻站在近旁,身体颤抖,垂下脸,再不发一语。

  “殿下莫怕,都是梦。梦醒了就不怕了!”董琦儿轻轻抚摸陈望之的脊背,语气极为和缓,“不害怕,殿下不怕了,那都是梦,梦是假的。”

  宇文彻听到陈望之惊呼,五脏六腑犹如油煎,及听到“石奴”二字,一腔热血,霎时意兴阑珊。陈望之身形愈发清瘦,唯有肚子高高耸立,腿上盖着件玄色的裘服。“这里是台城,”宇文彻极力按捺情绪,“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等了又等,陈望之仍是垂着脸,沉默无言,便道,“你睡罢,我不扰你。”走出四五步,却听陈望之道,“等等。”

  宇文彻甚是惊喜,转过身来,陈望之对董琦儿道,“内司请回去歇息,不必陪我。”董琦儿望着他,又望向宇文彻,陈望之笑一笑,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手无缚j-i之力,别说刺杀他,便是想杀自己,力气也是不够。”董琦儿哀声道,“求殿下别说这样的话。”陈望之道,“不说了,你下去罢。我同你们陛下说说话。”宇文彻亦点了点头,董琦儿这才行礼退下,恋恋不舍,神情颇为焦虑。

  万寿宫内铺就地暖,此时燃烧正旺,寝殿温暖如春,香气浮动。宇文彻解下大氅,搭到熏笼之上,又将腰间装饰用的匕首取下,陈望之道,“何须如此,你若想杀我,一根手指就能取我x_ing命,惺惺作态,反而尽是丈夫本色。”宇文彻本意示好,不但被他当面点破,更横加讽刺,好心竟成故意。“我并非惺惺作态,”他坐到床榻一角,斜对着陈望之,“我也不会杀你。”

  陈望之淡淡道,“我到希望你杀了我。”

  “若你还是为此事纠缠,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宇文彻叹口气,满腹不甘。刚要起身,陈望之道,“雪停了么?”

  宇文彻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答道,“停了。”

  “停了,就会更冷。”陈望之缩了缩身体,宇文彻奇道,“你是不是冷?”

  “我不冷。”陈望之声音渐渐低沉,恍若梦呓,“宇文彻,你留下我,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罢?”

  “孩子……”提到孩子,宇文彻心中倍感苦涩,“我是喜欢这个孩子。可喜欢他,也是因为他是你我之子。”

  “是么?”陈望之纤长的手指无意地抠了下腹部,“你我之子。”

  “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二人的血脉。我……我喜欢你,怎会不喜欢他?”宇文彻抿了抿唇,“你可能忘记了,以前,你很是喜欢他的。他动一下,你都会告诉我……”

  “我没忘。”陈望之道。

  “你没忘?”宇文彻半是惊喜,半是不解,“既然你没忘,月奴,那我们之前——”

  “之前,那是我失忆了。”陈望之冷冷道,“如果你以为那是我,宇文彻,那你大错特错。”他转过视线,“那个为你玩弄的陈望之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只觉得恶心。”

  陈望之所言,宇文彻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仍不免心灰意冷,“我对你真心实意,你就真的一点感受不到么?”

  “真心实意?”陈望之勾起嘴角,“你是真心实意高兴我失忆了罢?什么也不懂,被你摆布,乖乖地做个傀儡玩物。你有兴致了便来,没兴致了,就丢到一旁。至于这个孩子,你有没有想过,”他盯着肚子,“生下来如果也是个怪物,你该如何是好?”

  “陈望之,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诅咒孩子?”宇文彻心力交瘁,“好罢!我告诉你,即便他是个怪物,我是他的父亲,也会好生照料他,绝不抛弃。你能放心了么?”

  “我放心?我放哪门子心。”陈望之沉沉一笑,“你也说过,他能感知我的想法……你知道么,他很久没有动过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宇文彻大惊失色,赶忙起身命秦弗宣章士澄入殿。章士澄这段时间随侍左右,干脆住在宫中。一番诊治过后,章士澄道,“君上——”

  陈望之静静道,“章先生,他死了没有?”

  章士澄看一眼宇文彻,宇文彻强压怒气,“说。”

  “启禀君上,殿下虽然虚弱,幸亏胎儿无虞。”宇文彻松了口气,陈望之冷笑一声,道,“章先生乃天下名医之首,不在江湖做个大夫逍遥自在,偏要进这宫里……就不怕哪天惹恼了他,被拖出去砍头么?”

  章士澄道,“臣行医在宫里,在宫外,皆是治病救人。好端端的,为何要被拖出去砍头?”

  陈望之哦了声,“那就好。章先生,请问我什么时候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章士澄道,“十月期满,自然瓜熟蒂落。”

  陈望之凝神思索,慢慢地点了点头,“好。”

第70章

  过了冬至,一日冷似一日。按章士澄的说法,掐指算来,还有半个多月,孩子就将出生。陈望之扶着腰,在殿中慢慢踱着步子。陈安之和董琦儿围坐熏笼两端刺绣,陈望之端详片刻,道,“你们这样,倒像是美人图了。”

  陈安之轻笑,道,“哪里有美人?”

  陈望之道,“你们都是美人。”又道,“我的小妹如今手也巧了,学会了绣鸳鸯。”陈安之放下手中白绸,叹气道,“长日无聊,无事可做,我学着做女工,打发时日罢了。”其实她偷偷做了几双小儿的虎头鞋,担心陈望之不悦,没敢提及。这时秦弗带着小内监进来,送上药丸。陈望之看也不看,和水吞下,陈安之道,“最近,倒是不用服汤药了。”

  “我是皮r_ou_伤,本来也不必服什么药。”陈望之绕过熏笼,“你那鸳鸯绣得漂亮,不如做成帕子,送给谢渊。”

  陈安之低头道,“我辛辛苦苦绣的,干嘛送他?”

  陈望之笑了笑,他夜间难眠,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似乎出现各色魔鬼,张牙舞爪,又有群蛇吐着红色信子,追逐不休。往往惊醒,心悸气短。于是干脆耗着不睡,等天明陈安之入宫了,他才躺下歇息片刻。“要说起来,九哥睡不安稳,服了药也不见效果。”陈安之叹口气,偷偷瞥了眼陈望之臃肿的腰间,“长此以往……对身子不利。”

  “睡不着。”陈望之不愿在妹妹面前露出惧色,佯做淡然,“大约睡颠倒了,也罢,夜里清净,我想想事情。”

  陈安之在鸳鸯上绣了一针,陈望之乏力,小腿隐隐抽筋,不禁暗叹体力不济。坐回榻上,董琦儿忙给他拭去额上汗水,又唤过宫女奉茶。陈望之道,“长安绣了鸳鸯,既然不送给谢渊,那就送我罢。”

  “九哥说笑了,我绣得歪歪扭扭,怎好送你?”陈安之用针指了指鸳鸯周身波纹,“你看,绣错了好些地方……待我做双新鞋送你。你现在脚上这双,就是我做的呢。”

  陈望之道,“妹妹果然长进了。”自上回大雪后同宇文彻争吵,那人便再也没有踏入万寿宫一步。每日由秦弗带着章士澄前来为他诊脉,那章先生x_ing子稳重,任陈望之怎么问,也不肯吐露半句,只含混说胎儿应该康健,无须担心。陈望之从他口中打探不到信息,就也不再多言。他并不知道,其实宇文彻仍旧每天到万寿宫中来,不过是捡着他睡着的时候,匆匆而来,急遽而去。

  陈安之绣了半晌鸳鸯,稍感疲乏。陈望之温言道,“别累坏了眼睛,过来吃些点心。”陈安之放下针线,走到他身旁,忽然讶异道,“我记得这里放了个白瓷瓶,常c-h-a着花的,怎么不见了?”

  董琦儿奉上r-u茶,解释道,“前几日不知怎么了,这瓷瓶掉到地上,摔了千八百片。碎片锋利,怕不当心割了殿下的手,就把殿中所有的瓷瓶瓷碗什么一应收了起来。”陈安之道,“是得收起来,就是那瓶子c-h-a花很是雅致,竟然摔碎了,未免可惜。”

  陈望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万寿宫中絮絮碎语,太极殿里,宇文彻手握朱笔,神色呆滞。陈惠连重重一声咳,他才回过神来,含着歉意,道,“昨夜风大,吹得朕一宿未眠。先生见谅。”望向宇文化,道,“朕有意派你去云州,同阿隆遥相呼应,你可以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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