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所料未及。何容锦纸条上只说想回小可汗府却受到西羌使团的阻挠,因此请他帮忙,但没想到这种阻挠竟不仅仅是口头上的。
忙他已经帮了,祸也已经闯了,半路收手和蛮干到底的结果都是得罪西羌使团,既然如此,倒不如把何容锦救出来,说不定小可汗还会因此而全力护他。
祁翟看布库的茫然渐渐化作坚定就猜到他的想法,忙道:“突厥和西羌乃是友邦,要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及时化解才是。”
布库敷衍道:“不错不错。”说着,人已经冲入战场中。
此时营外又有兵马赶到,让交战双方齐齐一惊。
阙舒看到他们身上穿着突厥护卫队的盔甲,冷笑道:“看来为了救你,确珠真的下了大本钱!”
何容锦一边推着轮椅躲闪塔布伸过来的手,一边皱眉道:“和确珠何干?”
阙舒道:“若非确珠,布库哪里来这样大的胆子公然指派兵马闯入西羌使团的营地?!”之前还只是调了一小拨人马冲进来,算是偷,如今的人马却是摆明车马要明抢了。
何容锦一愣,也觉得十分蹊跷。
“何总管快走!”布库终于杀了过来。
何容锦被他一吼,顿时回过神来,暗道:这个布库平日里看沉稳内敛,没想到关键时刻竟然如此冲动。不过这个时候已不容他细想,突厥护卫队冲下十几个人将他围在中央,迅速朝外撤退。
阙舒想追,却被五六个人挡住去向。
何容锦大约被送出数百丈远,就看到一辆大马车停在路边。
护卫道:“请何总管上车。”
何容锦推着轮椅到车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头看来路,此地地势略高,因此虽远离营地,却依稀能看到人影晃动,打斗十分激烈。按理说,他既然逃走了,布库该下令收兵才是,为何还要继续?
难道他想将西羌使团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他心底猛然一凉。
“何总管?”护卫不耐烦地催促道。
何容锦道:“我有一样极重要的东西落在军营里,一定要拿回来。”他的轮椅刚一动,护卫就已经挡在他的面前。“你这是什么意思?”心底不安的预感似乎成为了现实。
护卫道:“总管要拿什么,只管吩咐我们去拿。”
何容锦试探道:“西羌使团的军营你们也可来去自如吗?”
护卫道:“我们尽力便是。”
他们的态度让何容锦不好的预感几乎成为现实。他当下冷笑一声,“若我偏要自己去拿呢?”
“我与你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二次看到你这样强硬。”随着一声叹息,马车的帘布掀起,确珠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何容锦愕然道:“小可汗?”他刚刚虽然听闻车厢内有声音,但因为对方武功并不十分高明,所以未放在心中,以为是一名普通护卫,不想竟然是确珠亲临。
确珠道:“好久不见。”
何容锦道:“您为何在此?”他的出现让他越发觉得今天的袭营不简单。
确珠道:“当然是来接你。你不是想要回小可汗府吗?”
何容锦想起那张纸条,暗暗叫苦。这下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确珠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慢慢地俯下身,轻轻一笑道:“我很想你。”他面容英俊,说起情话来,效果自然事半功倍。
但何容锦的心底却半点涟漪都没有,只是不着痕迹地往后仰了仰,“袭击西羌使团是你的意思?”
确珠慢慢地直起腰,还未答话就看到何容锦突然调换轮椅,朝原路返回。
护卫在确珠的示意下侧身挡在他前面。
确珠道:“你还没有听到我的答案。”
何容锦道:“还有必要吗?”
“你觉得没有,可我却觉得有。”确珠道,“至少我很想听听你的答案。你和祁翟不过数面之缘,却已经到了生死相随的地步吗?”
“生死相随?”何容锦眉头一皱,身体猛然从轮椅上跃了起来。
拦在他身前的突厥护卫跟着跳起来,却被他一人一掌拍飞。
“何容锦!”
确珠的呼喊很快被他丢在身后。何容锦单脚点地,飞快地朝营地的方向跳跃着。
营地冒烟,隐约有火光闪烁。
杀声越来越近。
何容锦一冲进营地,就感到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使团的人已经被打散了,只能看到突厥士兵正在围攻剩下的几个西羌护卫。
何容锦劈手夺过旁边突厥护卫的刀,连连砍翻数人,杀到硕果仅存的几个西羌护卫身边,惶急道:“阙……塔布呢?”阙舒和祁翟或许会被冲散,但塔布绝对不会。
西羌护卫已到强弩之末,看到他才稍稍振奋起精神道:“他们已经突围了!”
另一个叫道:“我看到突厥人追下去了!”
何容锦心头一紧,“哪个方向?”
两个人竟然指了两个方向。
何容锦只好先带着他们杀出重围,杀到外面,就看到确珠高踞马上,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四周都是突厥的兵马,不止是护卫队,还有一拨穿着飞鹰肩甲的士兵。
飞鹰军。
何容锦心顿时沉到谷底。这是个y-in谋,绝对的y-in谋!
确珠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冷意,犹如在看一条放在砧板上的死鱼,“你决定要走这条路?”
何容锦看着冷漠而坚定的眼神,突然明白了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消过对他的怀疑,之前的种种不过是他试探的一部分罢了。“小可汗的心里不是早已经有了答案?”
确珠道:“我曾经希望你帮我推翻它们。”
何容锦道:“我令你失望了。”
确珠垂眸想了想,“于公于私,我都不该放你离开的。”
何容锦目光一凝。
“不过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看在你当年拼死相救的份上,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都愿意放你一次。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我绝不会再手下留情。”确珠一拉缰绳,骑着马从他身边慢慢擦身而过,“赫骨将军。”
第34章 别有用心(六)
斜风料峭,细细轻沙刮在脸上,微微刺痛。
何容锦抬手整了整鬓发。在突厥,或许真的需要一顶帽子。
确珠离开后,他的手下将何容锦之前落下的轮椅送了回来。
何容锦看着突厥大军慢慢从营地里撤离,才慢慢地朝与确珠相相反方向行去。
确珠绝不是一个容易善罢甘休之人。何况他今日放他一马并不等于放祁翟等人一马。事已至此,双方已经撕破脸皮,突厥想必做好了与西羌开战的准备,所以,不管他们知不知道阙舒就在使团中,都不会放过他们。确珠放过自己恐怕还是想当一个诱饵吧。因此,这个时候,他决不能急。
西羌护卫跟了他一段路,见突厥士兵远去得不见踪影,应当不会杀个回马枪之后,才向何容锦道谢告辞。何容锦知道他们心系阙舒等人的安危,自己坐轮椅脚程太慢,因此也不多说,只让他们沿途小心。
在山道上行了一段路,何容锦忍不住回头看荒废的营地。营地的火在蔓延,烟冲九霄。扎营时,祁翟坚持将营地扎在小镇外面,想来是已经防着突厥的这一手,没想到还是中了招。
何容锦从山道下来,视野骤然开阔,眼前是一望无垠的平原。
浅Cao枯黄,碎石凌乱。
轮子碾过去,不时发出扑哧的轻响。
何容锦突然停下来,环顾四望。
斜阳西下,天灰蒙蒙地暗淡下来,余晖呈凄凄红黄,大地被完全笼罩,左不见村,右不见店,只有一座山在后方,灰烟袅袅。
阙舒会去哪里?
确珠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份?是有人泄露?还是自己掩藏得太不严密?
他身份的暴露会否连累阙舒?
阙舒又会如何想……
一连串的问题让何容锦觉得手脚越来越冰冷,寒意一阵阵地袭上心头。想起自己决然的离开,阙舒撕心裂肺的吼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他突然反手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清脆的响声,脸上的刺痛,将他迅速从惊惶中拉了出来。
从宴会上发生的事一点点得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
何容锦突然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掉转轮椅,飞快地朝原路奔回。
石子在轮椅下飞溅。
何容锦推了一半,突然从轮椅上一跃而起,单脚跳着往营地的方向冲去。
营地的火渐渐熄灭,浓烟滚滚。
何容锦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矛充当拐杖,慢慢地踏入营地。
营地和离开时并没有什么区别,何容锦走回之前住的营帐,发现自己和阙舒的行礼都不见了。
这个人……
何容锦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叹一口气。
夜深人静。
白日里喧嚣的小镇进入了沉睡。月光铺在静寂的街道上,偶尔有犬吠声可闻,断断续续,时强时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