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椎一时没有回答，只是又拈起一块方糖，若有所思地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差点没被那浓重的甜味给齁死，连忙吐了出来。他皱着眉头盯着那糖块骨碌碌地蹦跳地消失在地毯深处，又看了一眼站在面前，还在瞪着眼睛等他回答的翎毛，突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抬起下巴向翎毛示意了一下：
“诺，你要是吃了那颗糖，我就让你见你的主人。”
他刚说完，就知道开这样可恶的玩笑不合适。果然，翎毛二话没说，一弯腰，抢在滑过来捡拾脏物的机器管家之前，从地毯皱褶里把那颗糖给掏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就填到了自己的嘴里。动作之快，令林椎根本来不及发声阻止。他仰起头来，得意洋洋地看着林椎，满脸都是“我能见阿奇少爷了”的兴奋表情。
林椎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做个什么表情都不对劲儿。他瞧着翎毛舔了舔嘴角的糖渍，喉咙滚动，努力吞咽那粒糖块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又记起了当年自己带着善意，从翎毛手中打掉那张肮脏糖纸的往事。
翎毛看着发呆的林椎，以为他已经承认了失败，快活地问道：“阿奇少爷在哪儿？”
“……”林椎无言地盯着他。翎毛这种直肠直肚，毫不拐弯的思维方式，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再把翎毛的思维拐到别处去，但是看着面前那双澄澈的绿眼睛里流露的喜悦，一股又无奈又恼怒的感觉摄住了他。
翎毛的忠诚，在整个银河联邦，只给予了一个人。
翎毛还在看着林椎，真诚地等待着他回答，很显然根本没有想过林椎是否会食言的问题。林椎叹了口气，终于被他这种一目了然的脑波回路给击败了，点头说：“好，今天我们舰队出港前，你就可以见到你的阿奇少爷。”
他考虑了一分钟，要不要跟翎毛交换个条件，让他不要告诉小斯特朗自己能与他交流的秘密。但是看着翎毛脸上那止也止不住的笑容，他犹豫了，明白翎毛是不可能对小斯特朗守住这个秘密的。
因此他煞费苦心地将小斯特朗和翎毛的见面地点，安排在了港口嘈杂的会见室里。雇佣军的不少亲眷赶到这里来送行，林椎也就光明正大的呆在一张吧台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军人服务中心的侍者聊天。耳朵里塞着微型窃听器，听着不远处的茶桌边的小斯特朗与翎毛的对话。翎毛显然对自己必须要跟主人分离感到很委屈。
“阿奇少爷……为什么不能让我跟着你啊？”他站在小斯特朗的身边，从机器侍者手中接过茶水点心，小心地布放在小斯特朗面前，“你说过，我们到了这座空间站，就能又在一起了的……”
小斯特朗拍拍他低下来的头冠，微笑着说：“现在这里的事，并不是我说了算。”他眼睛向林椎的方向一溜，温声对翎毛说：“好好听你的新主人的话，咱们才能……再次见面。”
“他不是我的新主人！”翎毛愤怒地说，“我不认识他！”他思考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你才是我的主人……一直都是……”
小斯特朗开心地笑了起来，满足地抚弄着翎毛的头冠，问道：“翎毛，那位姓林的中队长，是不是听得懂……”
林椎轻轻咳嗽一声，冲着不远处来为特鲁多送行的华莱莉做了个眼色。华莱莉心领神会，立刻伸出长长的触手，抚摸了一把特鲁多的腹部甲壳。特鲁多正在喝一杯她递过来的红酒，顿时呛着了，眼睛发直地“哦”了一声。腹甲本能地开合，露出了一条缝儿，华莱莉的触手缓缓地伸缩着，带着撩人的律动，伸展了进去。
特鲁多的眼神发直。天鹅伴星人因为满身覆盖着甲壳，所以衣着很是暴露，除了一件连体背心一样遮盖着甲壳缝的外衣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穿。所以虽然甲壳还是把他的肚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但是华莱莉的触手既然撩开了衣衫的下摆，明眼人就都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有轻佻的士兵嘘了起来，带着孩子的雇佣兵家眷连忙远远地躲开。翎毛和小斯特朗也被特鲁多那声带着异样腔调的叫唤声吓了一跳，止住了话题转过头来。小斯特朗看清楚了华莱莉的动作，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对翎毛说：“这些野蛮肮脏的家伙……咱们到别处去吧。”
翎毛听话地应了一声，小斯特朗刚刚站起身来，转头就碰上了揽着莉莉，笑嘻嘻走过来的林椎。
“在战火中离别的最后一个节目，博士你不参加吗？”他在特鲁多发出异样的情色吟哦之中，微笑着解释说：“在不知道是否能够再度归来的时刻，你可以吻任何一个你希望亲吻的人。无关文明与x_ing。”他低头温柔地亲吻莉莉的唇角，惹得那肌肤透明的女子脸颊晕红，美丽的大眼睛里闪着动情的光芒，立刻被另外一名巨人一般的下级军官从林椎臂中拥了过去，握着她的腰肢，把惊叫扭动着的她举近了天花板。
“亲爱的，等我回来……”
港口会见厅的吧台不失时机地放起了一首轻音乐，阔大舷窗也在一瞬间就被昏黄的全息光线笼罩了起来，将世界隔绝在了外面。在战前的最后的安闲时光之中，人们超越了种族与生命的界限，在音乐声中放纵地拥吻爱抚。
小斯特朗看得发愣，他生长在联邦内的上流社会，在离开大学校园后也是以做学术为主。虽然见多识广，也出席过无数的酒会和沙龙，甚至于在小范围中的x_ing爱派对也不陌生。但是他毕竟等级观念浓厚，平生从未见识过这种发生在半军半民的低层社会中的放荡聚会。翎毛更是目瞪口呆，连听候主人的指示也忘记了。但是放纵的士兵们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主仆二人，五六只手臂从两边伸出来，把他们拖向了不同的方向。
“小美人儿，来吧。”一名半醉的士兵说，他是六肢节的种族，四只手臂伸出来，把小斯特朗细瘦的身子箍得紧紧的，“只是亲个嘴儿，我还没跟太阳系人亲过嘴呢。我们队长太没有意思了……”
小斯特朗看见他满是锯齿的大嘴在自己面前张开，吓得差点儿灵魂出窍。他挣扎扭动着，看着那嘴里的细长舌头已经溢出了嘴外，带着酒气向自己的脸上喷来。正要开口叫翎毛过来救命，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两指迅速地夹住那舌头中段，闪电般地向下一捋，那舌头象一只快乐的弹簧一样，欢快地又弹回了口腔里去了。
“……队长你又捣乱……”那士兵抱怨着，却仿佛很满足似的，舒服地咂了咂舌头，松开踉踉跄跄挣扎着的小斯特朗，又去找下一个人接吻去了。
小斯特朗狼狈地整理着身上被拉乱的西装，气道：“这是什么色情派对？怎么能这样失礼……”
“你最好不要对我们军团的传统说三道四。”林椎抱着双臂看他气喘吁吁地整理着自己的灰白色长发，警告说，“要是你破坏了现在的欢乐气氛，我可说不好这些立刻就要去卖命的士兵们会对你干出什么事情来——”
小斯特朗看见一只触手从人群中伸了出来，搭向自己的肩头，吓得连忙跳开，正好撞在林椎身上。林椎斜眼看见远处的人群之中，翎毛正手忙脚乱地挣脱出来，飞上天花板。他的嘴角勾出一个笑容，随手便揽住小斯特朗的腰，把这个瘦弱又神经质的男子拖了过来。
“我说，反正都要亲嘴，干脆跟我亲吧。”他提议说，“至少我的牙齿没那家伙那样锋利，划不破你的舌头动脉。”
小斯特朗一惊，半仰着头看着林椎英俊而玩世不恭的笑容。还没等他来得及想出应该怎么回答，一个火热的吻已经覆在了他的唇间。他身体微微僵硬，但是面前雇佣兵那带着掠夺气息的动作，调笑的冷漠眼神都带着一种神秘的征服欲，让酒气浓郁的亲吻也变得令人无法抵御起来。小斯特朗抓着林椎的肩膀，咬着后槽牙抵御了一刻，就象一个初次接吻的中学生一样张开了嘴唇，青涩地让那片x_ing感的颤栗从两人的唇边一直游走至全身。
林椎感觉到有微风从头顶上传来，他知道那是翎毛在天花板上慌乱地扑打着翅膀，看着主人和自己这个“大坏蛋”如胶似漆的亲热，不敢下来打搅，却又不愿意离开。但是他在上面盘旋不了多久，这座大厅里有不少巨人种族的士兵，因此天花板上也不是什么不可企及的地方……他几乎不用看就能想象出翎毛的表情，怔忡的，震惊的，带着天真的疑惑与单纯的害怕……然后他就会完全不知所措地被两个爬上墙梯台阶的巨人悄悄靠近，拖了下来……那两人是林椎的警卫兵，几分钟后就会把翎毛重新抓回舰上，关进指挥舱旁边的舱室里了。
林椎放开小斯特朗，高高兴兴地说：“那么就这样告别吧，亲爱的博士。要是我死在行星带的某个地方，你就不用记得我……和我的失礼了。”
他潇洒地转身而去，随手敲了一下在华莱莉的触手下，连甲壳都颤动得嗡嗡轻响的特鲁多一下：
“喂，好事情干起来都得悠着点……没有了欲望的士兵是没法回家的，知道吗？走吧！”
第14章
其实林椎对待翎毛的心态，连自己也有些说不太清楚。他听说过飞人成长过程中的两次变异期：第一次生长翅膀，第二次改变骨骼。而骨骼生长成适合飞行的中空形态的变异期是极端的痛苦的。因此他们的多巴胺分泌会严重失调，对脑部神经带来强烈的剌激。许多飞人熬不过这一痛苦的时期，便会出现脑溢血而丧命。而熬过这一变异期的飞人，脑神经受到的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他们通常都会把变异期前发生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因此，在翎毛认真地对小斯特朗申明“我不认识他”的态度，林椎也是早就有所预料的。但是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喜欢听到翎毛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