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椎再次被他的单纯打败了,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凶巴巴地说:“不准舔脏东西,会肚子疼的!”他学着父亲的口吻教训道:“还有,以后也不要跟别人讲你妈妈的事情!——说这些事的都不是好人,听到没有!”
翎毛信服的点点头,说:“嗯,上次勒萨问我,我就没有说。”
林椎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善恶只在一线间,自己差点儿就跟勒萨那蠢蛋沦落到一处去了!他赶忙拉开烤箱的门,在翎毛的惊呼声中夹出一个又一个焦黄喷香的热狗,放在餐盘里端了起来,说:“走吧,到我房间里去,我给你看我的全息图书。”
翎毛跟在他后面,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手里的热狗,吸着气说:“我……我不认字,我不要看书……”
林椎伸手敲了他的头一下,说:“笨蛋,热狗太烫了,咱们得坐下来慢慢吃——”他眼珠一转,转身一手托着餐盘,一手箍着翎毛的脖颈:“带我飞上去!”
翎毛刷的一声张开翅膀,背着林椎,轻快地滑跃过了舷梯栏杆。林椎趴在那对鼓风的大翅上,在中轴柱之际盘旋飞翔,乐得又笑又叫,他已经真心的爱上了这种自由飞翔的感觉,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深切的相信着自己的小飞人。
他们在星球大气层中低速航行了八个小时,于第二天的深夜降落在了卡玛丘山的山簏。林缜细致的在第三星系基地部门申请了一张旅游证件,装作到那些爱到荒凉星球探险的航行客。在靛羽的指点下,他将彻青霄号隐藏在了茂林深处的一座湖泊之畔。
“今晚在这里睡一觉,明天登山。”他宣布说:“旅游证件只有七天的签发时间,咱们得争分夺秒。”他麻利地从飞船里卸下帐篷和登山包,对正在湖边Cao地上跟翎毛追遂打闹的林椎吆喝道:“阿椎,过来拿帐篷,睡袋!”
林椎欢快地跑过来,接过父亲手里的便携帐篷包,拉着翎毛到湖边去选扎营的地方。他拉开帐篷一角,露出了印在上面的联邦文字,正在按他的指点固定帐篷支架的翎毛低下头看了一瞬,指着“帐篷”一词,欢快地说:“这个我会,我听二哥念过的。”他想了想,努力地发出一连串颤音来。
林椎伸手拍了拍他的脑门,干脆利落地拼出一连串的音节来。舌头的颤动和卷舌交替发声,把“帐篷”一词的本格和变格都分辩得清清楚楚,象翻译器一样的字正腔圆。在飞船的舱壁边调试的能量护盾的林缜,听见两个小孩子的笑语,低头对正在营地一侧支加热炉的靛羽说道:“我家这小子虽然没进过学校,功课还是不错的。上次我托朋友让他参加了肯陶洛斯空间站的学校联考,拿了头等呢!”
靛羽勉强地笑了笑,说:“——你家的阿椎,一看就比夏尔伯夫先生家的小孩子聪明得多。”
林缜狡猾地说:“那当然,咱们半辈子也就是这样儿了,孩子们可还前程远大——听说你家的老二要参加基地联考了?成绩怎么样?”
靛羽目光中蒙上了一层黯淡的颜色,说:“成绩是能考得上工学技术学院的,可是……”
她没有把话说完,低下头努力地干起活儿来。翎毛把嘴附在林椎耳边,悄悄地说:“我妈妈在说我二哥的学费。”他挺起胸膛来,说:“二哥会读书!姐姐说他将来可以考到星系基地里去的!他是我们镇里最木奉的!”
林椎好奇的问:“那你为什么不去读书?”
翎毛的自豪感象火苗遇上大水,哧啦一声就给浇灭了。他低下头去,小声说:“妈妈没有钱……而且姐姐和哥哥都说飞人很笨……”
林椎生气地说:“他们胡说,你一点儿也不笨!”
翎毛感激地冲他咧开了嘴,林椎又安慰他道:“而且这回我听我爸爸说:你陪我们到卡玛丘山来探险,他要给你妈妈好大一笔钱呢。”他悄声说,“所以我爸爸和你妈妈无论做什么事,你都不要管,好不好?我教你读书,你很快就可以读全息图画了。”
翎毛看着他,想着他一路上给自己看的那些美丽的花Cao与昆虫标本,古老的全息童话书,非常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嗯,我不捣乱,我给他们唱歌。”
没等林椎回答,他提了提裤子,看看在远处勉力工作的妈妈,张开嘴唱起歌儿来。他有一副遗传自母亲的好嗓子,但是又没有带上靛羽平日里歌唱时那些挑逗的花腔,纯净的童音象月下的银丝,自他的喉间升向夜空,飞过湖面,在山间传扬回旋:
我用飞羽蘸着泪水,
为美丽的姑娘写下绵绵情话。
可是有一天我的羽毛失去光泽,无人看顾。
妈妈,带我回家。
我怀着青春与热血奔赴战场,
在烽火硝烟中争夺功名与荣华。
可是有一天我折戟沉沙,血染枯Cao荒原。
妈妈,带我回家。
我激荡宽大的双翼飞越天际,
以为自己可以拥抱群山之巅的朝霞。
可是有一天我被太阳烤干了肌肤血r_ou_,
妈妈,带我回家。
翎毛不懂得歌词的含义,唱起那些“绵绵情话”“折戟沉沙”的字眼来也不带感情,但是歌曲里有某些情绪是可以超越语言的。副歌的咏叹部分被他那清亮的童声咏唱的饱满又高昂,直击人心。林椎的人生虽然只是刚刚开始,还未曾经历人世间的沧桑与痛苦,但是一样体味到了歌中那种疲惫的灵魂在生命尽头的时候,一心要回忆人生最幸福无忧的凄切呼唤。那是林椎和翎毛一世都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母爱与家——林椎的心房被歌声涨得满满的,有一股温热的东西妨碍了他的眼睛,让他没法再看着翎毛。他转过头去看那两个大人,见老爹似乎不太愿意听他们唱歌,已经远远的登上了飞船的舷梯去关闭仪器,只在舱门边露出半个身子。而靛羽埋头在充气帐篷的一端,身体轻轻抖动,仿佛在努力地展开一条睡袋。
林椎悄悄拉了拉翎毛的一束飞羽,低声说:“别唱了,你妈妈都哭了……”
第5章
林椎虽然只是个九岁大的孩子,但是见多识广的人生经历让他比同龄人老练的多。靛羽的眼泪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直觉地觉得:两个大人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们。带着孩子式的好奇心,他开始暗暗地观察靛羽和父亲的举动,期盼着能把这趟又危险又有趣的旅行变得更加刺激。他很快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靛羽好几次背着所有的人,偷偷地察看飞船的减压舱。她察看得异常认真,但是贫乏的知识水平却让她的研究与探索看起来象个笑话。林椎躲在暗处,看她把眼睛贴在门框上一寸一寸地向外看,还极力地把长指甲伸进减压带里抠拉,再也忍不住了,走出来对她说:
“阿姨,这扇门只有在太空中才能打开的。上面没有缝儿。要是有缝儿,整个飞船在太空航行里,早就被真空压扁了。”
靛羽被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地转过头来,低头看见是他,才松了口气。她迷茫地听着他解释,有些不解地小声问道:“在太空里……又怎么开呢?”说着,又摆弄着门扇,“连个把手都没有……”
林椎听得想笑,老气横秋地回答说:“这是密合电磁门,由主控电脑控制的。要打开它,得由驾驶舱的电脑发出我爸爸的体表密码指令才行。”他看见靛羽完全茫然的神色,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能让她明白,只好比划着说:“就是我爸爸的虹膜,声纹,指纹三位一体的密码……”
靛羽叹了口气,低声说:“那是很难打开的,对吧?”
她低头离去,林椎有些不解地望着她的身影,疑惑不已,晚上睡觉时就向翎毛问道:“你妈妈研究减压舱,该不会是你们还要跟我家一齐去太空旅行吧?”
翎毛正在打开帐篷暖气片,以抵御卡玛丘山谷中的寒气。他总是在林椎爬进睡袋里以后再做这件事,好让林椎能尽快地将身体暖和起来。听见林椎问话,他惊喜地抬起头来:
“真……真的?”想了一想,又问,“那我的哥哥姐姐们呢?”
“呃,是我乱猜的。”林椎舒舒服服地窝在暖烘烘的睡袋里,看着翎毛扑腾着爬上帐篷顶上的吊床——飞人因为长着翅膀,所以平时只能睡在悬空的地方——沉思着说:“我爸一直是做独家生意的,从来不要搭档。”
翎毛束好翅膀,搭拉在吊床的两侧,沉默地在身上裹了一条毯子。他习惯了困顿无告的生活,对于快乐的时光带着本能的疑惧,因此当幸福的幻影倏尔出现又破灭的时候,也并不多么失望。倒是林椎感觉到了他的逆来顺受,有些不安,开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
“没关系的,我以后还……”他说,说了半句又住了口。以后……又能怎么样呢?他辗转过许多星系与空间站,认识过许多的朋友,聪明的,活泼的,狡猾的,暴燥的……但是在他孤独的星际流浪之中,所有的相识与相处都是那么的短暂,象梦一样的逝去,现在他连他们的面容也记不清爽了。
他盯着帐篷里黑沉沉的暗夜,只有一线暗绿在空中若隐若现,那是翎毛的飞羽反光。林椎呆呆地想:离开了羽人星球,他也许就再也没办法攀附着这对翅膀,一起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这回轮到翎毛感觉到他的孤单,从床上伸出头来安慰他了:
“没关系,我会长大的。”他在林椎的鼻子尖上鼓了鼓翅膀,“将来我的翅膀长得很大很大的时候,我就能追上你家的飞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