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椎被他的幼稚想法逗笑了,嘀嘀咕咕地说:“你个小笨蛋,你晓得什么叫第三宇宙速度么……”忽然觉得鼻腔发痒,打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才哼着鼻子嚷嚷道:“喂,喂喂喂,你的毛都掉下来了!”
翎毛恶作剧地又扇了几下,林椎打着喷嚏窜出睡袋,敏捷地一纵而起,抓住吊床绳,吊在上面就开始来回乱摇:“死小子,敢欺负你哥哥!”
早有准备的翎毛咯咯笑着,顺势从晃动得象翻船一样的吊床上轻盈地翻了下来,翅膀呼啦啦展开。林椎早已向他伸出手来,两只小手拉在一起,象荡秋千一样,从帐篷门边滑翔了出去。
翎毛拉起林椎,将他的胳膊掮在自己的肩上,把嘴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我去打水的时候,在山沟里找到了好多卡玛丘蔷薇。现在月亮出来了,我带你去看。”
两个捣蛋鬼看看大人们的帐篷早已寂静无声,相视偷笑,悄悄地从湖岸的山石下绕了过去。
他们在月光下涉过一道浅沟,钻进一片丛林。这个时候山里已经起雾,林间云遮雾罩,根本看不了多远。但是翎毛象是天生长着导航雷达一般,带着林椎东转西拐,不一会儿就到了一条悬崖边,指着崖下说:“你瞧!”
林椎被夜风吹得全身冰凉,抖抖索索地趴在山石边,探头往下一瞧,几乎惊得要叫出声来。
此时羽人星球的两颗卫星羽翼一和羽翼二已经相继划过中天,卫星的月光象轻霜一样,洒在山间,巨大的层叠岩亿万斯年地屹立在山谷间,丰厚的矿物质堆积,让这些奇岩怪石带上了各种各样的色彩,纵横交叠,光影变幻,美不胜收。仿佛古老神话中的巨神降临人间,盛装打扮,在静霭夜色中,慢腾腾地随着月色星光起舞一般。
但是在这副苍茫壮阔图景之中,最美的还是那些自各色岩石下蓬蓬勃勃生长出来的那些花儿。林椎一世也没见过这样用自己的色泽玩弄光影的花朵,柔软轻薄的花瓣,一层层地衬着夜光盛开。粉红渐变成桃红;金黄收束至花心,变成流光溢彩的鹅黄;孔雀蓝的艳色中,又淌出一束银色的,波纹一般的闪光……每一簇盛开的繁花,每一丛变幻的颜色,都象是一片令天地无言的奇迹,在这被宇宙文明遗忘的深山野岭中怒放。
林椎与翎毛并排坐在岩边,两人谁也不想说话,只是被翎毛的大翅包裹着,紧紧地依偎在一起,默不着声地看着这自然界的奇景。人迹罕至的山谷荒凉而静寂,可是他们拥有了彼此的体温,一同看着旷世的美景,就仿佛象是富有了整个儿的宇宙联邦。
但是一刹那间,林缜粗豪的大笑声已经从另一边的悬岩下冒了出来,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是来抓他们回去睡觉的。可是林缜在一瞬间就攀上了岩壁来,脖子上挂着一个夜光望远镜,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俩一眼。
“锰结核!”他嘶哑着声音说,眼睛贪婪地凑在望远镜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每一片花瓣,每一块色彩变幻的岩石,“很可能是因为地下富含锰结核岩矿,这些花才能长得这么畸形……快点回营地里去,小兔崽子们。明天有得是活儿要干呢!”
第6章
几天之中,在靛羽和翎毛的带领下,他们爬遍了卡玛丘山方面近百里的沟壑与山峰,林缜细致的勘察了每一个山头与山凹的地质与大气状况,做了详尽的测绘与标识。翎毛和林椎照着他的命令,从深深的峡谷和高耸的峭壁上去收集各式各样的岩石样本。最艰难陡峭的悬岸峭壁都是由翎毛去攀爬的,他的翅膀还不够有力,不能够进行长距离的滑翔。但是林缜让他结了登山绳爬上滑下,在他来说就已经是万事俱备,有惊无险的了。他按着林缜的要求,附在岩石上,一连好几个小时的用重力钻头在岩上钻洞,从深沟巨壑里采集出岩芯样本来。他细瘦的胳膊到了晚上总是抬不起来,手掌上也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泡,但是他挺高兴。
“妈妈说,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有饭吃!”他骄傲地对为他的手掌上药的林椎说,挺了挺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我吃的可饱了,你爸爸真好!”
林椎顺手给了他一个爆栗,让他老实坐好,继续默不作声地为他挑破血泡。他比翎毛聪明得多,当然知道父亲用压缩饼干和真空罐头把翎毛喂得饱饱的用意。但是那是他的老爸,为他赚钱供他吃饭读书买标本册的老爸,他又能说些什么?只好叮嘱翎毛道:“卡玛丘蔷薇下面全是刺,你下回小心点儿,别总往藤蔓里面钻。”
翎毛神气活现地说:“没关系,我有翅膀啊,刺儿挂不住我的。”
林椎又给他一个爆栗:“笨蛋,你不疼的么?”
翎毛捂着头,哈嘶哈嘶地看着林椎给他挑胳膊上的刺,说:“不疼。而且,被花儿扎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他闭上眼睛,背出了一篇古老的地球童话:
“花儿弱不禁风,花儿天真无邪,她们自顾不暇呢。她们身上长了刺,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为了保护自己……”
“……”林椎摸摸鼻子,他记起来那是据说是在爷爷的那个时代就存在他家的家庭电脑中的一本老书,叫作什么《小王子》里面的段落,好似是小王子在描述他心爱的玫瑰花。林椎一点儿也不喜欢看全息童话书,他觉得幼稚。但是翎毛却对童话有着非同一般的喜爱,他瞪大眼睛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地跟着书中的全息人物喃喃地念诵句子,那些童真的感情让他头一次有了“懂得世界”的感觉。对于他来说,童话书里的爱恨好恶都是清清楚楚的,跟着童话书去爱一棵花,看一片繁星,在沙漠中旅行,都远比分辩勒萨他们的恶作剧要容易得多。
林椎叹了口气,为他伤痕累累的手掌缠好绷带,第三次敲了一下他的头:“你真是个傻小子——哎,难道你要傻一辈子么?”他知道无论自己怎样敲打翎毛,他都不会还手,因此手指刚触到他的额头,随手就改成了胡lū 他的头冠。翎毛一缩脖子,瞧着他傻傻地笑了。
两人正商量着要趁着晚饭后的闲暇时间,到湖边去钓鱼玩儿。林缜却又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大声地叫着翎毛。翎毛答应了一声,连忙跑了出去。
林缜掂着一块灰紫色的石头,一面在腕上电脑上查询着什么,一面说:“这块岩芯挺不错,你在哪里找着的?带我去看看。”
林椎看了一眼那块石头,认出了上面的玫瑰色条纹,叫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今天上午,我们在西边主峰的一片石英岩层里挖出来的!”他讨好地对老爸说:“爸你问我得了,翎毛他记不住的。”
林缜白了他一眼,说:“他记不住,可他挖得着——别废话了,翎毛,你带我去西边主峰那儿看看。”
翎毛听话地应了一声,正在营地里清理生活垃圾的靛羽有些担忧地直起身来,说:“这么晚了,还要去西峰啊……”
林缜不在意地说:“有穿梭机呢,花不了多少时间的。”说着就带着翎毛,向飞船下的小型穿梭机走过去。林椎见状,死乞白赖地要跟去凑热闹,林缜懒得跟他磨牙,于是三个儿一齐上了穿梭机。
卡玛丘山的西峰不是它的七座主峰中海拔最高的,却是山势最为险峻的。它位于卡玛丘横断山脉的西南方,山顶终年白雪皑皑,冰川带下延近三千米,布满了无数的冰陡崖和明暗冰缝隙,几乎没有能够令穿梭机安全降落的平整地表。但是对于林缜这种经常在太空追踪中与几大联邦的宪兵警察玩行星位面隐蔽的老手,实在不算什么太棘手的问题,他沿着山风滑降,很快就把穿梭机的三个起落架稳稳地抓在了一条岩石变形带上。林椎趴在机窗上,看着两面悬崖一样的冰面在机身下伸展开去,仿佛一晃动就会落入万丈深渊一般的惊心动魄,忍不住高叫道:“林老爹你太木奉了!”又苦恼地瞧着面前控制台上的雷达屏幕说,“可是,爸爸,这里的地磁乱七八糟的……”
林缜扣下cao纵杆,反手呼地按了一下林椎的头,随手就关掉了机控电脑。林椎额头重重地磕在控制台上,发出“呯”的一声,翎毛吓了一跳,圆瞪眼睛看着林缜。林缜没理会,对着林椎呵斥道:“有你爸在这儿,你管什么地磁?干正事儿!”
三个人穿上防寒服,戴上氧气头盔,打开头灯,从南坡下峰。翎毛因为背上生着翅膀,普通的防寒服跟本穿不上,所以林缜找了件自己的旧羽绒服,让靛羽在背上开了两个口子,给他鼓鼓囊囊地套在身上。林椎觉得看上去就象以前自己在某个星际基地看到的荒诞派艺术品,一个长着绿色翅膀,摇摇摆摆的蓝灰色圆球。他看着他乖乖地按着自家老爹的指示,绑着登山绳一跳一跳地往一道晶莹剔透的冰缝隙中,毫不犹豫地降落下去,仿佛落进了一簇尖刀之中,觉得心脏也跟着被那个可笑的圆球一起,都被那根晃悠悠的登山绳给吊了起来。
翎毛从冰缝中取上来好几块岩石,林缜用同位素仪检测后,不放心地又摆弄半天。想了想,命令道:“阿椎,你跟翎毛一块儿下去,看看究竟是在哪块石英岩上取的样本?”
林椎答应一声,拾起翎毛身边的登山绳结在腰上。翎毛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缜,鼓起勇气,胆怯地说:“叔……叔叔,下面有……有冰凌……”
林缜不耐烦地嗯了一声,还在审视手上的石头,显然根本没有听进去。林椎冲他挤挤眼睛,说:“没关系的,你不是有翅膀吗?咱们一听到冰裂,就赶紧往上飞呗。”
林缜接口说:“放心吧,穿梭机没熄火,万一有事,我一cao纵杆就把你们俩都拽上来了。”
两人串在一根绳上,慢慢地爬下冰缝。林椎一边往下降,一面小声对上面的翎毛说:“干活儿的时候,你千万别跟我爸顶嘴。我爸找起矿脉资源什么的来,那叫一个六亲不认。说不定我妈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要他的呢。”他不自在地开了个玩笑,看了看翎毛,又补充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没关系的,哥哥我攀岩是老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