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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之后,赵麒偷偷召了许多医官术士来见,贺祥云以为他疯魔了,劝了好几次,赵麒只当没听见。
大多数人听见赵麒要问的东西,都摇头作不知,也有少数几个耳闻一二,语焉不详。
也有说知道的,细究之下却不过寻常起尸停灵之术,离逆天改命,倒转时光之境差之甚远。
“侯爷,此等术法太过骇人听闻,早已超脱医术之境,近乎妖巫之道……陛下早已仙去,魂灵已往,岂是凡人可追……”
赵麒暗叹,为何这些人尽都以为他是想复活韩臻,他看上去有那么见异思迁吗……敲了敲茶盏道“你又没有死过,怎知不能复生?”
“……侯爷明鉴,即使真有此术,用起来必然代价极大,不是常人可以想像,望侯爷莫再追寻此等虚无飘渺之物……小人妄言,听闻侯爷与夫人感情极好,又何必……”
这个吴太医倒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只可惜,终究不是要找的那个人。
赵麒喝尽了手中的茶盏,道“本侯自有分寸,且下去吧”
却听得有人低声叹了一句。
“死而复生之术,是有的。”
他在屏风后面转过来,青衣飘洒,容色极淡,却有种随时要倒下去的苍白凛冽,“非鹿……你真的要知道?”
“巫道秘术,改命续寿,造化夺天……只可惜……有些事终究改不了……”
赵麒立时挥退了吴太医,他尽可能隐蔽行事,就是为了不刺激到刘长卿……没想到,他还是知晓了。
赵麒走过去抱着刘长卿,刘长卿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任由他动作。赵麒不由心中一痛,柔声道“长卿,我仍是想问你一次,你可曾还有什么事未与我说……”
“你不是尽都知道了么!”话说到一半,刘长卿便打断了他抢先开口,音色冷冽“我只是不甘心……这么多年来,我终究是比不上他。”
比不上谁?韩臻么?和他比什么……在赵麒心里,刘长卿和韩臻从来就不是能比较的对象……当初决意放手韩臻的时候,他想过死,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刘长卿会对他怎么样,似乎就算他做尽人间恶事,被千人指万人骂,刘长卿也还是会在他身边,似乎这个人永不会离开,自己看向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那里。
然而刘长卿却开始往后退,赵麒朝他走过去,可他每走一步,对方就会向后退一些……好像,那人是打定了主意,要逃离他的身边。
“长卿……”赵麒察觉宽大的袖口下,手指竟不自禁颤抖。
刘长卿终于停下后退的脚步,眸色分明未改,定定地看着他,“如果你想问……韩臻的死的确是我亲手造成的,而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半分。”他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双腿瘫软下去,只余双手撑住地面,跪倒在地,长长的头发遮住脸,只能看到他尖削的下巴。
赵麒一怔,连忙奔过去要扶住他。却见刘长卿垂着头,慢慢推开他,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冷静决绝,“非鹿……你不要再理我了。”
赵麒楞然,脱离手心的衣物仿佛带走了他心中所有的东西,那里曾经被塞的多满,现在就被掏得多空,他有些茫然,对于胸口席卷而来的痛楚显得手足无措,就像他从来没有想过,刘长卿有一天会想逃离。
他终于动了一下,手指碰到刘长卿的头发,小心翼翼地覆了上去,“长卿……别离开我。”
刘长卿低着头,没看他,慢慢说道,“我……有办法让韩臻死而复生……你想要吗?”
不要……赵麒忽而明白了他想做什么,胸中大痛,他曾经为了自己以命换命,自己还嫌不够么!不是不够……是太多了,多到他用尽一生也不能够还尽……一生一世怎么够!
他没回答。刘长卿也没什么反应,忽然从袖口摸出一瓶药罐来,“我终究从来没有赢过他……两世都没有。”
赵麒手颤得几乎控制不住,将他手中的药罐拿过来,随手丢到一旁,那瓶子碰撞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溅出一片褐色的浓稠液体。赵麒看也没看一眼,双手捧住刘长卿的脸,迫使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柔声道,“和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况且,我在乎的,只有你一人罢了……”
刘长卿一颤,赵麒低下身子抱住他,刘长卿仍是木木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似的,回抱住赵麒。
“非鹿,我现在很伤心,你哄哄我好不好?”
赵麒素来不会哄人,此时也只得挖空心思去讨刘长卿开心。
“我给你讲个笑话?”
“那给你买梨花糕吃?”
“……别乱想了我对先帝早无情意,与他殿中相处是为了隐匿行踪……我只是替他记了些身后事,再无旁的了……”
“休书的事是我不对……我原想若我事败,便叫蔓蔓家日后照顾你,你若是为我伤心,便不如把我忘了好好活。日后偶尔想起,也只把我当作个负了你的有眼无珠的混蛋……”
刘长卿听见“把我忘了”几字,整个人在赵麒怀里一颤,赵麒伸手把他的脸朝向自己,轻声道,“日后可再不许这般作践自己了,仗着懂几分医理,任x_ing胡为,倒是我被你吓着了。你也不怕我就此丢下你自己回西疆,那一封字据可管什么用!”
刘长卿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赵麒一笑,“你可是现在才知道么。”
“其实也不是……你是什么时候都知晓了的?”
“我原也只是猜得几分,韩至给我的书信中有你当日给韩亮手书的临摹本,上面说你接近我是为了潜在我身边……”
刘长卿急急打断道“不是!我是真心……”
赵麒安抚道“我自然明白,韩至中的毒是延发的鸩毒,鸩毒x_ing烈,中和调配颇为不易,有千万种慢x_ing毒药好过它,难道下毒的人不知么……韩亮也是你做的?”
刘长卿点了点头,又道“你别生气。”
赵麒揉了揉他的头发,道“我不舍得对你生气。”
“我本来推断,你既然在韩亮手下做事,他对你下巫蛊之术不合常理,又觉韩亮此人y-in狠狡诈,似乎也并不是做不出来……直到我亲手写了那封休书,才知道若是倾尽心思给一个人,世间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刘长卿本来一直默默听着,这时c-h-a口道“我宁愿陪你一起死了,也好过被你灌了药独个混混噩噩地活,那可有什么趣味……我的人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我的时候,我差点真的不想活了。”
赵麒低声道了声歉,又道“往后有什么事儿可不许瞒我了。”
两个人在地上说了好一会儿知心话,赵麒几乎觉得他把两辈子的酸词滥调都说尽了,刘长卿则是觉得自己仿若身在梦中,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日。
“非鹿,我腿麻了站不起来,你抱我好不好?”
赵麒笑道“多大一把年纪还学小孩子撒娇”又调笑道“抱到床上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