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韩臻便自己说了起来,这一次他放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些落寞,身居高位,原本就是落寞的。
“原本我是不信的,可是证据就摆在眼前。太傅……我敬重你,喜欢你,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光景呢?况且,我应该怪你的,却不知道如何怪你。父皇是我亲手杀的,本就与你无关,要说起来,还是你将我一步一步辅上皇位……”
赵麒默默地听着,不置一词。
韩臻又道,“现在父皇也死了,当年的事情没什么人知道。你是我的太傅,我不想为难你……只是,太傅当年黄袍加身于我,往日可会再有他人?”
“臣不敢!”他这意思,是想要除去自己以防后患?赵麒拿不定主意,连忙俯□,诚恳道,“如今天下盛世,皇上英明,臣万万不敢以下犯上!”
韩臻轻轻笑了起来,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仿佛敲击着赵麒的胸口,时重时轻。
这才来御书房没多久,就折腾这些事儿出来,赵麒心中暗想,与皇帝打交道就是烦心,动辄就是要掉脑袋。忽而心里一动,想起当年刘长卿大逆不道,竟说要陪他举兵造反的话来,不由暗自笑了笑。
又听韩臻道,“太傅,京中无甚要事,倒是西疆动荡,择日带着家眷去逍遥侯府吧。”
赵麒一愣,连忙应了声“是”。韩臻是想让他离开京城,走得远远的,不许再回来?
“朕也累了,太傅先回去吧!”
“微臣告退。”赵麒又拜了一拜,这才站起身。正要转身走出去,忽然听韩臻说道,“这东西也带回去吧,朕看着心烦。”
他手指着的正是书案上的匣子,虽然已经合上了盖子,赵麒仍是能从缝隙中看到些许往外溢出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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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当真是死里逃生,直到马车停在赵府门口,双脚稳稳地落在地上,赵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算韩臻不提,过段时日他也是要带着府上的人统统到西疆去,图个清静,如今就算是计划提前了一些,倒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老爷,您手上抱着什么呢?”王福伸手搀住他的胳膊,自然也注意到他另一只手紧紧抱着的匣子,便问道,“皇上又赏了什么好东西了?”
“是个好东西。”赵麒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往后吃穿不愁。”
“哦?那真是个宝贝!”王福也跟着笑了起来,忽然想起来似的,说道,“对了,老爷,刘大人在厅中等了您半个时辰啦!”
赵麒心念一转,倒想起许多年前的光景,问道,“哪个刘大人?”
“哎哟,还能是哪个刘大人!”王福哈哈一笑,正要开口说呢,却见刘长卿已经迎了出来,想必是听到下人禀告,便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老师!”
王福“咦”了一声,对于这称呼是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怀疑,朝赵麒说了一声,便带着下人们纷纷退下了。
见他满脸通红,也不只是热的还是怎么了,赵麒无奈笑了笑,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一句问出口,才觉得自己当真又活过来似的,先前一直一口气提着,堵得人心头发痛,如今云散雾收,彩彻区明,倒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听我爹说,这些日子以来,老师都去看望学生……学生现在好得多了,特地前来感谢老师关怀之意。”刘长卿恭恭敬敬地说道,“家中有许多年前新出的茶叶,听说老师喜欢品茶,学生给您带了一些。”
赵麒一笑,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肩膀,道,“难为你还惦记着。”
刘长卿刚才只顾着看他的脸了,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盒子,便问道,“老师手里拿着什么呢?”
赵麒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但觉无从开口,但他对刘长卿如此说话几成习惯,也并不觉如何恼怒。
要说刘长卿也是不识眼色的,见赵麒没回答,又接着问道,“想必是什么宝贝,可否让学生也看看?”
“没什么稀奇的,不过是皇上赏的几百两黄金罢了。”说着侧过头,示意远处的侍卫过来接着,又道,“拿下去吧。”
那侍卫连忙道了声“是”,接到手里却察觉一股腥味,这哪里是什么黄金?!惊吓之余手也跟着抖了一抖,连忙平静下来,扶稳了那匣子,又不敢面露任何异常神色,胆战心惊地绷紧着脸退下了。
“几百两黄金就吓成这副模样。”赵麒笑了一声,见刘长卿还盯着那盒子看,又道,“喜欢的话,一会儿拿些回去。”
“啊?”刘长卿回过神来,知道赵麒是在取笑他,顿时红了脸,手足无措,辩解道,“不,学生,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他羞得脸颊绯红,赵麒倒是心情甚好,安慰似的揉揉他的头发,道,“行了,我逗你的。一会儿留下来用午膳吧。”
“嗯…”刘长卿乖巧地点点头,心里却是高兴得要跳起来,往日只能远远地观望着这人,总觉得遥不可及,谁知现在竟能一同用膳,该不会是做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 哦,回目里的【泄泄】读音是【亦亦】。——美人留
☆、第84章 无题
当日,张贯被满门抄斩,惹得风风雨雨,闫升便暗想,都说老虎的须子摸不得,总有一日要轮到那不知好歹的赵麒。
果不其然!虽然皇帝并未贬官,只是下旨将赵麒遣返西疆,令其不得回京。可这不是收权流放的意思么?只不过这赵麒毕竟曾经是皇帝太傅,身为帝师,总要留些颜面的,皇帝好歹留了个没什么地位的逍遥侯。只恐怕赵麒后半生也只能留在西疆那个鬼地方再无出路。
闫升虽然心中暗喜,却也是感慨万分。这几年来,朝中动荡不安,没想到这一下子,前朝重臣竟纷纷倒台,可见帝心难测。当年三足鼎立之时,有前尚书李守义,殿阁大学士张贯,丞相赵麒,如今竟再无一人了……
“闫大人何故叹气?”
闫升摇摇头,道,“不过惋惜罢了。”亦或是,看到自己下场?
闻言,史官也叹道,“帝王之心不可测,想当年,赵相辅佐皇上登基,不知可想到今日下场……”
“皇上毕竟念旧情,已是留了情面。”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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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不知从哪儿吹过来一袭凉风,珠帘兀自地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臻终于从书案前抬起头,朝一旁候着的桂公公道,“把窗子关上吧,朕有些冷。”
桂公公道了声“是”,连忙去将窗子合上了。
“桂子,南湖知县陈平是个什么人?”
忽然听韩臻叫他,还是个亲昵的称呼,桂公公先是一愣,想了想这号人物,然后才答道,“回皇上的话,这陈平是赵相……逍遥侯的门生,听说当年考了乙榜,被派到南湖做了知县,现如今应该是有六七年了。哦,当年泉州大水,也是多亏了陈知县开仓放粮,挽救了许多难民百姓。”
“哦?”韩臻挑挑眉头,轻笑道,“这事儿朕倒是忘了。桂子,你猜怎么着?”
“皇上明示。”
“朕贬黜太傅,平日里与太傅来往的那些人,如今却是各个避之不及,生怕引火烧身,倒是这陈平,竟还替太傅求情。胆子不小!”韩臻笑了一下,又道,“当年泉州大水一事,朕还没赏他?”
“回皇上,不曾有赏。”那时候韩臻一心眼的只知赵麒如何如何,哪里看到旁人了?
“哦,既然如此,替朕拟旨吧。南湖知县陈平为官诚恳,有功无失,赏黄金百两,即日调入京城任御察使。”
“是。”
拟好了旨,韩臻遣退了身后伺候的宫女太监,又朝桂公公道,“你也下去吧。”
桂公公应了一声,跟着鱼贯而出的宫女太监们退了下去,关上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韩臻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难不成是赵相的密信?桂公公想了想,没想得明白,当年韩臻对赵麒起了那么个心思,他是清楚明白的,只是这几年下来,他已是越来越看不懂韩臻的想法了……唉!
说起来,这几封书信还是当年泉州大水之时,赵麒远在泉州府衙,他眼巴巴地遣人送过去的。当日,赵麒还说收到过一封,只是夹在书里来不及看,忘记带回来了。
可现如今,那五封书信全数都回到了他的手里。
韩臻将信封一一拆开,回想起当时韩亮将这些信递给他,冷眼嘲笑的场景。
“皇儿,何苦一片痴心付之流水?”
【太傅亲启:太傅到泉州了么?这两天朝中没什么事情,不过张贯又联合几人一同上奏,要我纳妃……】
【听说郑刚跑了,泉州无粮,太傅一定着急坏了。我已经派人带着朝廷救粮去了……好想见太傅……】
【水灾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太傅什么时候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