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些什么,竟会有如此大的威力。
梨贵妃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能惹得炀帝如此痛恨。
这一切,兰子卿自然是不得而知,他也不会傻到去问夙煌。
夙煌叹息过后,忽然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朕自知大限将至,唯有一件事情,始终放心不下。”
兰子卿回了回神,斟词酌句了一番,小心道:“陛下可是忧烦储君之事。”
炀帝没有正面回答,只沉了脸色,道:“门外那个逆子以为这样做便可以逼宫夺位么,简直白日做梦!”
兰子卿眉目一凛。
夙煌的众多儿子之中,夙丹宸或许不是他最中意的一个,但夙九兮却是他最厌恶的一个。
这一切都是因为夙九兮的生母,贤嫔。
当年夙煌刚刚从离帝手里夺来江山,又因根基不稳,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余孽兴风作浪,可谓外忧内患。
夙煌为了摆脱困境,遣使到娆国求亲,意在与强大的娆国联姻,借助娆国兵力渡过难关。
当时的娆国国君答应将五公主嫁到炀国,结果前来和亲的女子却是娆国五公主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女。
也便是夙九兮的生母,贤嫔。
如此奇耻大辱,炀帝如何能容。
炀帝厌恶夙九兮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便是夙九兮的皇室血统不纯。
前来和亲的侍女并非完璧之身,而且在短短半月之内,便怀上了夙九兮……
炀帝当时顾及娆国,倒也不曾为难她,给了那女子一个“嫔”的位份,还让她顺利生下九皇子。
但至此之后,炀帝心里便种下了一根刺。
随着夙九兮的逐渐长大,除了继承其母出色佚丽的容貌外,眉目间另有一分y-in柔。
炀帝越看他越觉得不像自己,心中厌恶之情日以渐增,后来索x_ing将他母子二人迁入冷宫旁边的偏殿,眼不见为净。
连之后贤嫔缠绵病榻,将死之际,都没有去看望一眼。
兰子卿听出他话中明显的嫌恶之情,只觉传言非虚。
“储君之位……不知陛下属意何人……”
兰子卿一面道,一面心下思绪飞转。
如今太子与十五皇子薨,只剩下三皇子、九皇子、十皇子。
其中九皇子血统不正,十皇子风流纨绔,皆难当人选。
唯剩下一个三皇子,夙丹宸。
兰子卿心中一跳,却听得他边咳边道:“储君之事……咳……朕已有安排。孤传召兰卿,是为了另一桩事。”
夙煌坐在床榻边,神色庄重肃穆,鹰眸里暗藏一抹冷酷的光芒。
“兰卿,替朕拟旨。”
兰子卿恭声后,来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洁白无暇的圣旨,提笔就绪。
低咳了许久之后,夙煌方平复下来,一字一句缓慢而又冷酷地开口。
“朕百年之后,押三皇子入宗人府,终身囚禁,永世不得出宗人府半步。”
兰子卿手腕剧烈一抖,墨汁险些染上白纸。
……
兰子卿走出宫门时,浑身僵硬,脸色苍白。
文武百官个个伸长了脖子,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所有人都屏息以待他宣布炀帝选定的储君。
夙九兮墨眸紧眯。
空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兰子卿看着翘首以盼的众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圣上未定储君之位,诸位大臣稍安勿躁。”
在场的人发出一片“唏”声,无不大失所望。
唯有夙九兮勾了唇,上前“请”兰子卿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
“兰相果然说话算话。”
接过兰子卿藏在袖口里的圣旨,夙九兮轻笑道。
正是因为兰子卿答应他会对储君人选秘而不宣,夙九兮才会放他进去。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夙九兮满意地看着圣旨上面的内容,殷红的唇往上勾了勾,意味深长地说:“从今以后,三皇兄便有劳兰相了。”
兰子卿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无心与他周旋。接过他递来的圣旨后,虚与了一两句,便匆忙转身离去。
“兰相。”
夙九兮突然叫住兰子卿,眯起狭长的眸,缓缓道:“这圣旨上原本的内容,可是要立三皇兄为储君?”
墨眸紧紧盯着眼前紫金官袍的人。
兰子卿直面他凌厉的视线,面不改色道:“圣旨上的旨意便是圣上的意思。”
夙九兮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紧紧看了他半响后,低低笑了起来,道:“兰相果然冰雪聪明。”
“臣告辞。”
这一次,夙九兮没有再为难他。
兰子卿大步走出一段路程后,方大喘气地停了下来,后衫被冷汗濡s-hi,手里紧紧捧着圣旨,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过了许久之后,脸上方露出一个苦笑。
他手中的圣旨的确被他做过手脚,不过炀帝原来的旨意,却不是夙九兮想象中的那般。
而是要……
想不到炀帝对梨贵妃的恨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一想到那恶毒的旨意,兰子卿只觉后背发寒。
倘若炀帝召见的人不是他,那阿宸便要……仅仅只是猜想,他已经痛得无法呼吸。
兰子卿握紧了手里的圣旨,片刻也不愿多待下去,加快了脚步往宫外赶去。
刚出宫门,身后忽然响起大钟声,一声接一声沉重而又嘹亮。
兰子卿猛地停住脚步。
唯有帝王驾崩,方可举钟鸣丧。
炀帝,驾崩。
第113章 远走高飞
时年一月, 炀帝驾崩,天下大丧。
正当九皇子夙九兮一面料理炀帝的丧事,一面准备登基称帝时, 后方传来十万火急的军情, 前朝太子在边关幽州起兵,一路势如破竹, 已攻打至中腹地区。
炀国朝廷的人听到消息后大吃一惊,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 前朝余孽一直在暗中蛰伏, 更没有想到, 受先帝亲封的国师卫离珏竟是离宫太子!
事态紧急,夙九兮不得不暂缓登基事宜,点兵整装, 亲赴战场迎敌。
朝廷上日夜不休商议对策的大臣们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丞相兰子卿已经许久不曾露面。危难关头,丞相怎能不出来主持大局。
匆匆赶往相府,结果相府里连一个奴仆小厮的影子都没有, 更别说兰相的踪影。只见正厅堂的梁木上用白绫悬挂着青玉相印,一旁书案上搁着一封笔墨未干的辞呈。
这时有人发现,被幽禁在三王府的三皇子不见了。
只留下一道贬戍三皇子为平民百姓的圣旨。
人去楼空。
……
“驾——!”
一辆素雅的马车倏地穿过林间小路, 在黄土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马车上,整夜没有合过眼的兰子卿一脸疲色地靠在软枕上,强打精神,伸手温柔地抚摸枕在他膝上, 昏昏睡去的醉犬。
阿宸,我终于带你离开了浔阳。
心爱的人此刻便枕在膝上,触手可碰。
实在太好了。
兰子卿目光柔软,眸底却暗藏一抹忧色,并非是完全欣喜的模样。
事已至此,他也无法再隐瞒真相。
知道了真相后,阿宸……会不会怨他……
兰子卿的心提了起来。
他能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撑起半边天,能在重重杀机面前面不改色游刃有余,能独自一人在刀光剑影的炀宫中铺出一条后路。
他唯一不能的,便是看见他怨恨的目光。
兰子卿胡思乱想之际,枕在他膝上的人有了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梦呓,缓缓睁开眼睛,继而捂着脑袋坐了起来。
“唔……头好疼……”
“殿下,喝点水吧。”
他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清柔的声音,眼前甚至出现了一只盛满水的竹筒。
夙丹宸敲脑袋的动作僵住,机械般缓慢地转过头去,握着竹筒的人青衣墨发,眉目如画。
正担忧地望着他。
夙丹宸眨了眨桃花眼。
眼前的人还在。
他又拿袖子用力擦了擦醉意朦胧的眼。
兰子卿仍旧没有消失。
夙丹宸欣喜若狂,拉着兰子卿的袖子大喊道:“子卿……是你……真的是你!”
惊喜了一瞬后,紧接着放下手,神情明显低落下来。
“还是我又出现幻觉了……”
兰子卿正要安慰他,忽然身上一重,整个人被夙丹宸紧紧抱住。
脑袋深深埋入他的胸膛。
哀求似得呜咽道:“是幻觉也好……子卿,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哭音越来越浓。
“我什么都没有了……”
兰子卿心里一酸,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些,夙丹宸的害怕和不安是那样强烈,强烈到兰子卿心疼如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