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子卿推开他:“殿下赎罪,臣要歇下了。”
“是我不对,打扰子卿休息了,我这便走,改日再来看你。”刚走到门口,便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殿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恩准。”
夙丹宸忙笑道:“子卿尽管说,我一定为子卿办到。”
静了许久,那道淡然的声音方缓缓响起:“望殿下勿再来相府。”
夙丹宸脸上笑意凝住,几乎是难以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珠。
兰子卿就站在身后,脸上是淡淡的,目光是淡淡的,整个人都是淡淡的。
淡漠到令人难以想象方才那句话是他发出来的。
“子卿……嫌我。”
几乎是委屈的要哭出来一般的声音。
兰子卿偏过头,y-in影笼住他的面容。
“圣上素厌皇子结党营私,殿下长跑相府,难免落人口舌。”
冠冕堂皇的理由,令人无法反驳。
“子卿若是怕这个,这好办,我请一道圣旨来,让子卿做我的太傅,这样便没人敢说闲话了。”
夙丹宸抽着气,声音低的有些像哀求,又有些讨好的意味:“子卿,这样可好。”
这个人,明明是生在皇家,明明是称号浔阳第一风流子,偏偏心思这般单纯。
兰子卿闭了闭眼,不忍心再为难他。
“殿下先去吧”
夙丹宸见他软了口气,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嘱咐一句早些歇下,便往外走去。
他走后,兰子卿站在原地,默立良久。
第11章 风波
几日后,浔阳风波骤起。
丞相兰子卿上奏,奏言官员贪污朝廷赈灾钱粮一事。
其中所列之人,上至户部尚书莫平宵,下达楚郡太守言承运。
炀帝大怒,责令立斩。
刑场上,浩浩荡荡,足足跪了百十人。
有仰天大呼冤枉者,有涕泪横流捶胸顿足者,有面如菜色浑身发抖者。
百般景况,难以具列。
日头已正,刽子手扬起刀,咔嚓一声,百十颗人头点地。
瞬时,刑台上血流成河。
台下百姓欢呼不止。
“收了户部尚书的尸身,厚葬。”
兰子卿微闭眼眸,淡道。
“这……”
监斩官面露难色,圣上的意思是将其全部抛入荒山野地之中。
说来倒也是怪,丞相与那莫平宵素无交情,怎么今日如此厚待于他。监斩官心思一转,丞相突然出现在刑场,已是一桩怪事。
罢了,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何况那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都死了,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说不定哪一日,丞相念着这点情分,能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要知道兰相几句话,可比圣上枕边人的话,还要管用,这刑场大大小小的官员,不都死于兰相一封奏表之上。
想到这里,监斩官浑身一哆嗦。越发的不敢得罪兰子卿,连忙应下。
兰子卿望着前方触目惊心的血迹,不由得转过眼眸,不忍再看。
“准许莫大人的家人前去祭拜。”
扔下一句轻淡的话后,兰子卿转身离去。
监斩官欠身恭送,心中的疑惑越发浓烈。
兰相对莫平宵,未免格外宽厚。须知朝堂罪臣,死后一不得入土为安,二不得家人祭拜,违者重罚。这两者,兰相却都给了恩典。
监斩官抬眸看了眼莫平宵的头颅,后者面目狰狞,似乎在申诉冤枉一般,
监斩官吓了一跳,忙收回视线。
据他所知,户部尚书莫平宵,一向恪守本分,兢兢业业。他为官或许谈不上清廉,但也绝不像是会贪赃枉法之人。
怎么突然之间,就成了以公谋私,贪污赈灾钱粮的头犯。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起,吓得监斩官浑身发寒。
你一个区区书令,胡乱猜想些什么,难道丞相还会冤枉他不成。
只是,兰相既送他上刑场,又为何如此宽待他。
监斩官心中一叹
兰相行事,实在古怪。
浔阳城外以西三十里处,是一片著名的坟地。
坟地中,埋过家世赫赫的显贵,埋过无依无靠的孤子,埋过富贾一方的员外,埋过穷困潦倒的书生。
生前多少风流,皆作一抔黄土。
四下空旷无人,唯见一道青黛身影,孤立于一座新坟前。
坟前,摆着一壶酒,一只杯。
“莫大人,子卿来看你了。”
兰子卿眉目间透着显而易见的愧疚。
冷风骤起,吹得坟旁的白幡呜呜作响,像人的哭泣声一般。
“莫大人可是在怨子卿。”兰子卿淡淡道,“可是怪子卿将你变作坟中一缕冤魂。”
兰子卿伏下身,拿起酒壶,倒满酒杯。
他端起酒杯,良久的望着坟墓。
几日前,太子邀他过府,头一句话便是要他除去莫平宵。
莫平宵乃是太师晁颂一脉,又掌户部尚书一职,实是晁颂的左膀右臂。
欲歼晁颂,先除莫平宵。
太子所说,言犹在耳。
兰子卿闭了闭眼,呼出一声长叹。
晁颂背叛离帝在先,投降夙煌在后,种种罪孽,太子岂能放过他。
不过要砍掉一棵已经牢牢生住根的参天大树,必得先断他的枝杈。
莫大人,只怪你自己是其中之一。
兰子卿手一斜,杯中清酒尽数撒落泥中。
“莫大人,一路走好。黄泉之上,劳您先替太师探路。”
兰子卿脸上,愧疚之意已然散去,取代的,是一片肃杀之意。
此次贪污案,牵连甚广,朝中官员被诛三十余人,地方郡县被诛六十余人。这些人死后,职位也跟着空了出来。
秋闱未至,尚无新人入朝。一时间,朝廷人才告急。
“兰卿,朕意着一人去地方,对各郡各县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实施考核。若发现才干出众者,即擢升到京都。你以为如何?”
炀帝以手抚额,靠在椅中。
兰子卿行了一礼,而后淡声道:“臣以为甚好。一来可缓朝中无人之急,二来可免人才外落。”
炀帝支起身,问道:“爱卿以为,何人能当此重任。”
兰子卿尚在忖度之中,忽听得门外响起一声回禀。
“启奏陛下,三皇子已经受完罚。”
兰子卿眉眼惊抬。
炀帝冷哼一声,沉声道:“着人送他回府,再找个太医给他看看。”
“是”
兰子卿沈问之言几要脱口,又硬生生噎下。
炀帝见兰子卿欲言又止,笑道:“兰卿想问什么,只管问来。”
“臣无话可问。”
“兰卿便不想问朕何故打罚宸儿?说来,他也算是因你受罚。”
兰子卿心一悸,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淡道:“还请陛下示下。”
炀帝想起夙丹宸那副倔强的样子,只觉头疼。
“他今天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一大早跑来,非要求朕下一道圣旨,让你做他的太傅。朕不允,他竟长跪在书房外,说什么朕不答应,他便不起身。朕本以为他跪了一会,便会自行离去。谁知到酉时,他还跪在门外。”炀帝脸一沉,怒声道:“简直就是胡闹!平日里言行无状也便罢了,太傅岂是他想让谁当,谁便能来当。朕一时气急,便打了他三十板子。”
兰子卿唇色发苦,半响说不出话来。
那一晚后,他次日再来,自己依旧以“公务繁忙,无暇见客”为由,打发了他。
之后几日,便再也不见他登门。他原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就像大半年那样,
只是这次坚持的久了些。
没想到,他却是信了自己那晚一番话,
以为自己不见他,是怕惹人非议。
他竟当真,请旨去了。
兰子卿痛苦的闭上眼。
他已经打算放过自己,为什么这个人却不肯放过他。
既然不肯放弃他,又为何另一只手抓着柳含烟。
那个人,到底置他于何地。
“兰卿”
无人作声
“兰卿?”
炀帝又喊了一声
兰子卿醒过神来,忙跪拜于地。
“臣御前失仪,实在该死。”
谁能想到,文人雅士居首的兰子卿,也会有御前失仪的一天。
转念一想,兰子卿自从碰上夙丹宸,天下间所有的不可能都成了可能。
炀帝吃了一惊,事实上他今日看到的惊奇事,已比过去一年还要多。
“兰卿平身,朕倒难得见你失态。”
兰子卿站起身,听得他此言,又要告罪,炀帝已先一步摆摆手,说道:“既然宸儿欲做你的学生,那往后,你便多教教他。省得他一天到晚,给朕闯祸。”
这番话,便是准了夙丹宸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