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丹宸在空空酒壶中回过神,对面已经空空荡荡,云茉要来的酒,尽数落入他的肚中。
他终于醉得再也记不得那双幽深冰冷的眸。
“殿下,应大人来访。”
“殿下?”
醉倒在石案上的人,皱着眉挥了挥手,换了个角度继续睡去。
阿欢无奈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小主子又喝醉了。”
庭院突然响起一声叹息。
阿欢听见这声音,浑身一抖,赶紧退到一旁,向来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冯管家。”
冯泊却不看他,拿眼心疼地瞧着昏睡在石案旁的人,“叫几个丫鬟来,将殿下搀回房,再煎一副醒酒药,放灶上温着,等殿下醒来,便送过去。”
“管家大人,应大人……还等在门外。”
阿欢瞅着老管家的脸色,小心翼翼道。
“殿下醉成这个样子,如何会客?去,便说殿下已经歇下,请他改日再来。”
冯泊沉着脸说道。
阿欢见他脸色不善,不敢多说什么,忙打了个千,一溜烟往外跑。
一边跑一边嘴里嘟囔。
往常兰相来时,冯泊吩咐说不用通报,直接将人请进来,怎么到了应大人这里,便成了已经歇下,改日再来?
莫非是应大人哪里得罪了老管家?
阿欢被自己的想法逗笑,甩了甩脑袋,加快了脚步。
这一晚注定不平。
王府里酒入愁肠,大牢里也是一片唉声叹气。
这一片唉声叹气却非宁生发出。
宁生被打入重狱不久,司马大人便带着几个门生前去看他,几个人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将个中利害一样一样说与他听。
谁知,磨破了嘴皮子,始终得来一句“学生心意已决,还望老师恕罪。”
司马大人望着眼前秀弱的男子,面沉如水,“你此番抗旨欺君,可知圣上龙颜大怒,要将你斩首示众!”
浓密的睫羽一颤。
宁生死死咬住苍白的唇,“学生,不改初心。”
司马大人被彻底激怒,丢下一句“不识抬举!”,气恼地走了。
剩下几个大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干瞪着小眼。
劝慰了他一番后,跟着也走了。
只剩下宁生一个人,坐在狱中冰冷漆黑
的角落里,将自己抱成一团,目光一会儿是木然一会儿又倏地一亮。
司马大人被气走后,像是打定主意不再c-h-a手此事,之后几日的早朝,皆称病辞朝。
他放任不管,正称了晁太师的意,他几次在朝上大发慷慨激昂之词,说什么为保皇家颜面,恳请圣上即刻赐死宁侍郎。
兰子卿在一旁无动于衷,一言不发。
炀帝曲指扣了许久的龙椅,方沉声
道:“便以三日为期,三日后,宁卿若还这般冥顽不灵、顽固不化,斩立决。”
“退朝。”
晁太师走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心里乐开了花。
如今司马礼那个老匹夫舍了这颗棋,丞相更是对此事不闻不问,还有谁能阻挡他除去宁生这个眼中钉!
自然是还有一个人。
巫寒皱紧了眉头,说:“圣上当真要将宁生斩首?”
兰子卿倒了一杯茶递给旁坐的秦无渔,跟着倒了另一杯,浅浅抿了一口,道:“炀帝顾虑朝乐郡主,并未真起了杀心,不过……”看了一眼脸色发沉的巫寒,继续说道:“宁生若执意抗旨,便是自寻死路。”
巫寒冷峻的面容绷紧。
秦无渔握上那双苍白冰凉的手,递给他一个温柔的眼神,巫寒向他点点头,脸色稍稍缓下。
兰子卿垂眸喝尽了手里的冷茶,淡笑道:“宁侍郎这般宁死不屈,不愧是师兄教出来的学生。”
巫寒脸色一黯,望向兰子卿,声音沙哑道:“愚兄想去瞧一瞧他,还望兰芷助我。”
兰子卿心知巫寒不会放任不管,拿出早已备下的令牌,塞入他手中。
“但愿师兄能劝得宁侍郎回心转意。”
秦无渔在旁看着,轻轻咬了咬唇,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如此细微的动作,依旧没有逃出巫长雪那双幽深的眸,拍了拍他的手,认真地说了一句“相信我”。
秦无渔秀白的面孔透出一抹窘,轻轻点了点头。
巫寒走后,秦无渔望着他的背影怔了半响,回过神来时,恰见兰子卿正戏谑地瞧着自己。
白净的面容透出窘红,低低问道:“兰相,有何不妥?”
兰子卿摇摇头,只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
如此寒暄了一番,兰子卿起身告辞,秦无渔跟着起身送他。
送至门口时,兰子卿忽然停下,轻声唤了一声“秦兄”。
秦无渔不解地看着他。
兰子卿回过头来,拿一双幽深似墨的眸望他,菱唇半勾,颇有深意道:“喜欢的东西,可要牢牢攥在手里才好。”
他唇边分明是有笑意,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反而冰冷至极,更深渊的地方,藏着一抹疯狂的光芒。
秦无渔没有听懂他的话,却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秦兄留步。”
转眼的功夫,眼前淡雅出尘的男子已经恢复如常,仿佛那刹那间的扭曲仅是错觉一般。
秦无渔目送他远去,青天白日里,生生打了一个哆嗦。
第50章 捕兽
巫寒走后不久, 相府里突然来了一位内侍,传炀帝口谕,请丞相入宫一趟。
兰子卿奉旨入宫。
原来是为了和亲一事。
炀帝膝下无女, 又因是半路皇帝, 宗亲单薄,唯一一个郡主, 还是出自因赫赫战功而被封为亲王的玢阳王。
炎疆部落派人前来求亲,炀帝不能不给其体面, 前几天因为这事, 实在伤透了脑筋。
百官对此也是争论不休, 有人主张遣郡主和亲,也好彰显我国诚意,也有人激烈反对, 说郡主堂堂皇室,又是炀国唯一的郡主,岂能轻易嫁炎疆蛮族。
百官们吵了几天几夜也没有吵出结果,
炀帝正一个头两个大时, 朝乐郡主突然进宫,求炀帝为自己赐婚。
炀帝沉吟再三,到底还是下了赐婚的旨意。
谁知那宁生, 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家中已有糟糠之妻为由,抗旨拒婚。
炀帝盛怒之余,反松了一口气, 遣朝乐郡主和亲一念,重新浮上心头。
“兰卿以为,茉儿可当得和亲之选?”
兰子卿垂眸,浓密的睫羽掩了眸中幽深的光。
夙煌欲遣朝乐郡主和亲。
这倒是极好。
玢阳王雄踞地方,手握重兵,若知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拿去和亲,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地方一乱,太子更添胜算。
他刚要开口,耳边忽地响起一道低低哀求的声音,“子卿,你万不能让云妹妹前去和亲。”
心徒然一悸。
他默然良久,终究是改了言辞:“臣以为朝乐郡主并非合适之选。”
炀帝饶有兴味地望着案下身姿修雅的人,“怎说。”
“玢阳王乃是战功赫赫的亲王,他久居地方,深得人心,陛下若拿他的掌上明珠去和亲,只怕地方百姓对此诟病陛下,还望陛下三思念。
炀帝在听得那句“深得人心”时,冷峻的面容沉下,鹰眸一缩,道:“朕乃一国之主,何人胆敢妄议。”
兰子卿听到这明显冷下来的声音,眸底闪过不知名的光,抬袖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是臣多虑。”
上方再没有声音,一时间御书房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半响后,闭目养神的帝王方缓缓开口,道:“兰卿所虑亦有道理,依卿之见,何人出塞为善?”
兰子卿随即应道:“依臣愚见,遣一宫娥足矣。”
炀帝豁然抬眸,鹰眸冷蛰地看着他。
寻常人若被这位冷酷嗜血的帝王这样凌厉地盯着,只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倒也不怪炀帝有如此反应。
炎疆部落虽是蛮夷,但其合聚八荒十二族,力量绝不容小觑。
多年来,炎疆部落屡次犯境,虽不能成大气候,但其层出不穷的花招,扰得炀帝不胜其烦,这一次,炎疆部落主动低头,遣使修缮关系,欲与炀国结秦晋之好,从此罢兵休战,炀国自然乐与见此。
炀帝更是为了表达诚意,欲送朝乐郡主前去和亲。
如今,兰子卿却说,遣一宫娥足矣。
若是第二人说出此话,只怕早已被定了居心不良,图谋不轨之罪。
只见兰子卿长身玉立在案下,如描似画的眉目间一片淡色,不慌不忙地开口:“陛下,炎疆部落并非真正想要炀国皇室宗女,它要得只是我国一个态度。”
“炎疆部落在数月前举兵犯境,殷庭将军率兵迎敌,终在寂谷岭一带大败敌军。炎疆部落损兵折将惨重,兵马粮Cao更是供给不足,他如今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我国若因此,便将国中唯一的郡主送入疆,只怕非但不能令其感恩戴德,反而要叫蛮夷耻笑,笑我炀国软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