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眉毛一挑,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说:“进去再说。”
……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老伯笑眯眯地说:“阿魇,许久未见了。”
“你你你,你是兔子?!”
“汝为何还是这般模样?”黑衣男子皱着眉问。
本座收敛了一下心绪,没用,还是很惊喜。只得作罢,我把茶水和糕点推到兔子的面前,“你们找了我很多次?”
水虺看了一眼,冷淡地别过头,说是的。
兔子精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说:“老夫现在叫何长寿,嗯……随的是土地的姓,他未成仙的时候便是姓何。那*你闯出若水,与他们斗的难舍难分,老夫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想去找宸公子……”
水虺冷哼了一声。
我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就迷路了,当日若是吾在,汝又何至于败在那些货色手上。”
这小水虺怎么了?在本座面前这么嚣张。
我沉下声,说:“阿虺,没人教给你规矩吗。”
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吾名曰宸,乃历代魇魔主麾下首将,与魔主共轮回。四百七十八年前墨溪村,困于司木之手。吾向来先于魔主苏醒,情势所逼不得不附身于若水之中的小蛇身上,故而化虺。”
说着说着他居然站起来,双眼冒火地看着本座,本座十分恼怒,阿虺怎么变得这么不知体统了!
本座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瞪着他。桌上的水壶晃了晃,兔子“哎呀呀”地叫着,把它扶稳,顺手倒了三杯,说:“宸公子你生什么气呢,他不是一向这样么。”
水虺也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就是因为一直这样,吾才生气!”
“你一条小蛇也敢和本座拍桌子叫板!”
“放肆!吾乃千年应龙!”
应龙?
“那你至少还得修炼个千百年吧,能不能化蛟都还说不定呢。”
兔子拉了拉水虺的衣角,“宸公子,还是坐下吧,你和阿魇生气做什么呢,我们找他找了这般久,好不容易才见着了,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他一脸不情愿地坐下来,心烦气躁地喝了一杯茶。
我问兔子,他脾气一直这样不好么。
兔子“吭哧吭哧”地吃着东西,摇了摇头。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宸告诉我,天魔的记忆是本源的,都可以继承,但上一代的天魔死之前,把几乎全部的记忆都抽出来留给了他,反正应龙先于天魔苏醒,他可以引导我应当怎么做。却没想到司木发现了在墨溪村的魔胎,并将它带回了若水,所以我诞生之初才会忘记很多事情,被困在若水却没有反抗。
“那他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平白无故抽什么记忆,我都留着……”
何长寿包着一嘴的东西,神色黯然地看着我。
……我都留着,那么从一开始我便会离开那里,什么司木什么土地老儿,都会变成无关轻重的某个人,倘使能记得,怕也是因为他们是我苏醒之后最早杀掉的神仙。
宸顿了一下,说:“不是多此一举,只是其中缘由汝不知晓,但也不用知晓。”他看过来,眼里埋着许多情绪,比本座更像一个活了千百年的人,他这样看着我,我不知道如何反驳。“吾不会害汝,这世间谁都有可能害汝,但吾不会。”他接着说。
宸说完后默然坐了下来。不知为何,我偏偏信了,他是不会害我的,即使我不知道他曾与上一任的天魔主密谋了什么,但他应是陪伴了我数千年,本可以化作龙神,却仍旧选择了与我一起在世间一次次轮回。
“神魔之间,本无正邪之分,不然天道在上,又怎会容一团秽气成魔。天庭定命数,地府主轮回,天魔……能毁掉一切重新开始,是为牵制二者而生,这世间当然也有约束汝的事物,但却因为西天那群癞头的诡计,千百年来,受尽折磨的总是汝,前任魔主本有机会跳出这样的命运,却直至最后也不忍心打破它,于是为了让汝不再像他那样痛苦,强行更改了命数。逆天而为,即使是神仙,也要付出代价,他散魂之前将记忆留在吾身上,便是为了让你不再那样被动。”
宸说完,我仍觉得很茫然,“他……怎么死的?”
“逆天改命,天谴而死。”
“为何要这么做?”
宸吸了一口气,似是有些咬牙切齿,“为了下一任天魔不再受他那样的折磨。”
“他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吾不能说。”
“他做了什么才算得上逆天改命。”
“吾不能说。”
“那他为何不忍心?”
宸看了我一眼,没有作声,却依旧明明白白地表示着他不能说。
“本座会重蹈覆辙吗?”
宸听后,神色微有动容,反问道:“当日,司木仙陨落,汝为何没有屠尽那些天兵?”
我一窒,不知道他怎么绕到这里来了,司木陨落,对,那日是我是想大开杀戒,但司木最后一直在求我饶过他们,昴星君又来打了个岔,我便与他一道来了这世间。
宸轻声笑了,似乎很高兴。“若水之畔三百余年,从不曾有人教汝如何控制身上的力量,一朝临战,汝却能压得住世间秽气,可见汝若是小心,便不会重蹈覆辙。”说罢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就着昏暗的烛光,写了一个字。
“司木仙因此陨落,却成就了汝,上任魔主费尽心力,却比不上西天那群癞头自作孽,吾现在当真相信冥冥之中天道仍在了。”
胡言乱语,本座听的不甚明白。
桌面上的字,在早秋微凉的夜里慢慢变干,我却觉得它仍刻在我身上,我不知道宸在高兴些什么,但时至如今,我见着了他们,确实没有什么不值得高兴的。
我问他们,你们找到土地老儿的转世了吗。
兔子一抖,倏然变回了原型,它趴在凳子上,两只红通通的眼睛望向我,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宸叹了一口气,用手盖住兔子的耳朵,“魂飞魄散,入不了轮回。他与司木仙不同,司木仙乃山间灵气所化,留一点真元,被汝等强行塞进了轮回,此刻养足了三魂七魄,仍可以得天道成仙。土地那日……没人替他把魂魄收起来送进轮回,他闯的又是太y-in阵,自己出不去,被困在若水之上,恐怕早就……”
我懂了,魂飞魄散,便真是一点念想都留不下了。我之前隐约猜到了,所以不敢寻找他们。此刻那点侥幸被清清楚楚地打碎,我居然不再愤怒了,好像本就该如此,我为这一刻准备了快两百年,两百年摊匀了那点曾让我失控的情绪,我记得土地最后说的是,他死而无憾,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呢,他这样死了,就成了我的遗憾。
兔子又变回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穿着肚兜,眼睛红红的,说不出话。
我说:“我现在与昴星君住在一起,你们是住客栈还是?”
宸听到昴星君的名字脸色黑了几分,缓慢道:“难怪这么多年吾一直寻汝不到,吾从昴星君的府上好不容易逃出来,躲他还来不及,哪里知道汝与他混在一处。”
我点了点头,把赌约的事情告诉了宸。
宸绞着眉头,想了很久,说:“无伤大雅,只要司木仙不糊涂,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我心口微微发疼,说:“我只知道,他应该不会跟我走的。”
兔子伸手抱住了我的胳膊,抽着鼻子,n_ai声n_ai气地问:“司木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
我本想甩开他,却忽然有些不忍心,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宸忽然开口说:“司木仙与昴星君本就有缘,红线也绑在一起,自然不可能跟魔主走。”
红线?
我落在兔子头上的手沉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一块,凉飕飕地灌满了冷风。
宸抬起眼皮,似是有些不忍心,但最终还是开了口,“吾亲眼所见,昴星君是他的正缘,魔主汝……吾等对于司木仙而言,不过是变数而已。”
我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甚好,我终于没有理由再害着他了。加上往前往后的许多年,算来算去,我也不过是他的一段萍水相逢,纵使他甘为萍水托死生,我也终是绕不过变数二字,好都是司木的好,却与我没有缘分,不甚相关。
后知后觉地平静下来,见兔子一脸担心地望着我,我忽然觉得好笑。人间有句话说的倒是很对,竹篮打水一场空,我在腊九寒天里被人临头浇了一盆子冰水,这才清醒过来,我没有什么竹篮,而那一瓢水也早已被人取走了。宸冷静地坐在对面,在他古井无波的目光中,我看到烛火轻轻跳动,夜色阒然无声。
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客栈,我替他们续了房钱,买了些包子回到绾水街的宅子,昴星君不在,他亦是彻夜未归,我将东西放在桌上,回屋想囫囵吞枣地睡一觉,心口却一直抽着疼,有些事情不能细想,可是我即使能跳过所有的细节,却始终绕不开那个在我脑中不断回响的声音。
当时当日,他说的话,此刻我是否还能信其一二。
哪怕是陈荆,也无法替我作答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昴星君与陈荆一同进了屋,我躺在床上,隐约听见他十分高兴地夸着手中的烧饼,陈荆也在笑。我听着他的笑声,指尖微微发麻,那些笑声在我身体中乱窜,但总归走过的地方都是暖的,迷迷糊糊之中,我终于安稳地睡了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