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是丢人现眼。”宸点评。又说:“汝以后还是这副模样别换来换去了,变成孩童吾没说什么,汝居然没完没了了。”
何长寿还打算争辩,本座一个眼刀扫过去,他萎靡下来,扭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哦”字。
傍晚的时候蠢兔子在慕府门口撒泼,引了一群人围观,杨家兄弟抹不下脸面,坚持要去酒楼请我三人吃饭,宸的脸色一路黑到底,刚回客栈,就把兔子变成了老头,训斥了他半个时辰。
本座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小蛇几百年不说一句话,骂起人来倒是有板有眼。
今年的秋闱开的晚,约莫着秋闱过后没几天,昴星君就离了京。本座带着他们二人从客栈撤出来,占了绾水街的宅子。隔了些日子陈荆过来,给我们送了他自己酿的糯米酒,又问昴星君近日怎么不见踪影。
何长寿站在门边,嗅着陈荆带来的酒,说:“他家里有事,这段时日忙得很。”
陈荆一笑,不再追问,又说:“老翁是哪里人?”
“小老儿是……”他没走心地顺着陈荆的话往下说,结果把自己卡住了,只得装作咳嗽,扶着门框不停地哆嗦起来。
陈荆被吓到,连忙搀过他,本座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个兔子的戏当真比昴星君还多。
宸走过来接过何长寿,把他按在院内的石凳上。笑着对陈荆说:“这位就是陈公子罢,总听阿魇说起汝。”
陈荆受宠若惊一般,望了望本座,又望了望宸。
本座清清嗓子,说:“这是我家……另一位表亲,名叫殷宸,那位是……我这表亲路上捡的老头子。”
宸看着何长寿打了霜的脸色,说:“说笑了,这位老人家是吾的邻居,前些日子身体不适,吾刚好上京,带他过来瞧瞧大夫。”
陈荆忙问:“老人家哪里不舒服了,在下刚进京的时候在济世堂当过两天帮工,可以帮着领个路。”
“他脑子不好使了。”本座说。
“腿脚不便。”宸说。
何长寿哼哼道:“我的胃总有点虚。”
陈荆听后笑了起来,“好好,我不问。老伯若是真的身体不适,可别拖着,早看早好,在下看老伯气色不错,想来不是什么大病,切莫因为怕就不肯去。济世堂的坐堂大夫是个好人,不会坑您的。”
何长寿抖着胡子,说:“你人总是这么好吗?”
陈荆脸上起了一层薄红,“老人家这话说的,在下十分赧然。”
何长寿像是一下子找着了新的乐趣,不着调地冲陈荆招了招手,“来,过来让小老儿看看,小老儿就喜欢看你们这些心善的孩子,还给小老儿送酒,你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本座忽然想起若水边总黏在司木身上的兔子,手和心都痒起来,十分想抽他一顿。
陈荆坐了没多大一会就起身要走,本座送他出去,站起身后他忽然停下,说自己身上钱不够,今年回不了家乡了,就在京城过年。
宸非常多此一举地问需不需要借他一些旅资。
陈荆笑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是想问一下,你们何时启程,走之前再来一趟我那里,大家一起聚聚。”
“那是自然,”昴星君从门外跨进来,风尘仆仆,他放下手中的包袱,看着我三人坐在院子里,眉眼一弯,答道:“阿晏与我都不回,到时候年也一起过罢。”
陈荆看见昴星君进来,又惊又喜,忙从石桌上倒了茶水递给他,已入冬至,水壶搁在屋外没一会就冷透了,昴星君倒是不介意,接过来喝干净,又去井边打了水洗手。
何长寿做贼心虚似的在昴星君进屋后就自觉乖顺地坐着,不再吭声,本座在旁边亦有些尴尬,毕竟当日本座说了不会回他这破宅子。
昴星君问他:“容粹,接下来要去来福客栈吗?”
陈荆看着他笑,说是的。
本座感受到宸那束高深莫测的目光,心中十分堵得慌,拉过陈荆的衣袖,开口说:“我与你一道去,刚好我有些饿了。”
膏药皮精昴星君附和说:“我也一道,刚回来不想自己开火。”
何长寿蹬直了腿从石凳上跳下来,“小老儿也一起!”
宸无奈道:“那就走罢。”
那日我们与陈荆一起去来福客栈,昴星君点了一桌子东西,掌柜的见生意并不是那么好,就让陈荆与我们一道吃饭。那掌柜的留着两小翘胡子,长衫外面套了个无袖的对襟马甲,手边放着个算盘,他似乎与陈荆很熟,连带着对我们也热络起来,还让人送了一小份糖糕上来。陈荆起身关上厢房里的窗户,在昴星君身边坐下,说:“掌柜的和我是同乡,经常照顾我,”又指着盘子里的糖糕说:“我们家乡入了冬家家都蒸这个东西,和外地做法不同,一般酒楼里都是调好了味道再蒸,他送的这份,是蒸好后才浇一层薄薄的糖浆,拿到屋外冻一冻,虽然黏牙,但是吃起来很有趣味。”
何长寿说:“是很好吃呢。”说着看向我们几人,“都看着老夫做什么,吃啊。”
陈荆笑吟吟地看着他,何长寿不知想到了什么,手一抖,糖糕掉到了地上。
陈荆说:“老伯,年岁大了肠胃弱,莫为了享口福耽误了身子。”
何长寿梗直了脖子,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本座恍然大悟,司木当年也是这样不准兔子精跟着土地老儿整日吃吃吃吃个不停的。我问他,你们家乡的人待你如何。
陈荆脸上浮现出一个怀念的笑容,“极好。原先没与阿晏你讲过,我爹娘去的早,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概命里若是缺了一样总会有另外的来补。我爹原来是个秀才,有一位夫子找上门来,让我跟着他让我念书,还给我凑了旅资让我进京赶考。”
昴星君说:“那你过年不回去,不怕他担心?”
陈荆答:“我托回家的同乡帮我带了些东西给夫子,他人脾气比较怪,知道我没死就不会担心了。更何况他也有妻有子,我一个外人,总不好老往里掺和。”
本座听了这话心里着实不太舒服,想着要怎么安慰一下他,却又听陈荆说:“白马寺那里春节还有一年一度的庙会,听说会从门口摆满朱雀街,你们到时候要不要去看看?”
昴星君春风和煦地看着他,“自然是要去的。”
进了深冬,陈荆又开始一旬两次地在李公子茶馆里说书,李公子在大堂摆了许多火盆,门口挂上厚实的布帘,没一会,店内就变得热烘烘的,再加上又开始卖酒,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就连陈荆当值的日子,偶尔也能坐满一半的人。
李公子像个整日无所事事的二世祖,待在他的店子里,喝着茶,听着故事,久而久之,竟让人觉得此处自成天地,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有一日昴星君没来,本座问他,你听的不腻味么。
李公子摸着他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说,一样的故事听久了,当然腻味。
本座忽然明白他为何会一直给陈荆留着位子了,便对他多了些耐心,宸在旁喝着酒,并不说话,他总是这样,倘若有外人在,他一向不怎么愿意开口。
李公子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留下陈容粹么?不及本座开口,他摇头晃脑的自答道:“去年入春的时候他来,我问他看过什么,想讲什么。他说自己与我这茶馆有缘。这嘴上无毛的小孩儿,小老儿本准备打发了他。他忽然说,他曾在一团雾气之中见龙化蛟,却并未声张,故而我欠他的。小公子不知,老身家中常年供着龙神,祖上传下的规矩,守着,却也没当真过,他的话说的笃定,一来二去,就留下了他。等后来又和他提起这事,他却好像完全不记得一般,只以为老身留他是老身心善。”
本座看向宸,宸摇头,眼中亦是一片茫然。
待回去的路上,宸与我说,若是那日司木真的看到了他,并帮他瞒了下来,那这份恩情,确实可以记在龙族的头上。
本座心生厌倦,那样的司木,人人都念着他的好,都记着他的恩,即使他真的有心跟我走,这世间万物,怕也不会答应,定要想方设法助他成仙。昴星君做什么要提出这赌约,本座又……为何要答应他。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腊月起,街上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了,就算坐在茶馆里,外面偶尔一阵轰响,也能引着众人侧目。卖货郎挑着些j-i零狗碎的玩意,喜气洋洋。本来何长寿还总想往里挤着看热闹,被一群小娃娃追在身后要了半天麦芽糖后,他在宸身后跟了一整日,求他把自己变回何小宝。本座在院内看热闹,何长寿就像锅里掉出来的白馒头,追在宸身后蹦蹦跳跳,终于惹得宸烦了,把他变回原形,放了一盆子萝卜在他面前,自己飞身跃上了屋顶,喝着昴星君刚温好的酒。
因为宸和那兔子精的到来,绾水街的宅子一下子变得拥挤起来。昴星君倒是什么都没说,他买了掺银的正丹纸,一日写一副对联。多出来的让本座剪成窗花,这昴星君是日子过得太顺当了忘记自己是谁了罢,居然开始指挥着本座干事。后来陈荆过来串门,他倒是很讨巧,卷了写好的春联当礼物送出去,陈荆笑着说无以为报,他便提出让陈荆剪几个窗花当做报偿。陈荆当即就同意了,找来剪刀和纸笔,在院里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叫了一声,昴星君丢下手中的笔跑过去,本座和宸一起在屋顶磕着瓜子,觉得十分腻味。不过是兔子精不知何时爬了过去,无声无息地要往陈荆腿上跳而已。
陈荆显然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抱起落在脚边的兔子,问昴星君,你什么时候又养了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