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洲说:“是江蓝。”
对方沉吟了一阵,苦笑道:“我真是……没法子啊,这小崽子。”那边叮叮咣咣像是在收拾东西,卫高朗匆匆道,“我现在开车去B市,你们能多留他几天吗,捆起来丢屋子里也可以,他不会伤人的,别让他再乱跑出去了。”
范阳洲略微放下了一点心,至少江蓝来这里,不是找他和叶矜的麻烦的。
范阳洲问:“江蓝和你什么关系?”
卫高朗叹气,道:“当年他逃脱,我们四处搜索,设下天罗地网,你应该还记得。想起来真是灯下黑,谁能想到他根本就没有从塔里出去,而是误打误撞闯入了宿舍区,你知道,宿舍区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在普通人群中搜寻一个异能者,他却自己混入了一群异能者中。”
范阳洲说:“然后,你就收留了他,一直瞒到今天?”
卫高朗发出了几声笑,“我哪有那么圣母,这孩子都能差点杀掉叶矜,我又算什么,刚开始确实是为了保命,可是后来……”
范阳洲说:“怪不得你也忙着退役了。”
卫高朗道:“阳洲,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刻薄了?”
范阳洲眨眨眼,问:“我刻薄了吗?”
卫高朗道:“你听我解释。”
第51章 渴望
卫高朗当年单枪匹马不幸撞上了衣柜里是非不分,杀红了眼的江蓝,在对方y-in森森的獠牙的对准下,卫高朗为了自保屈从于他的 y- ín 威,放任江蓝利用自己的住所隐藏踪迹,他几度想要上报组织,都被对方无所不在的强大精神触手逼了回来。
然而这样战战兢兢过了几个月,卫高朗却对江蓝产生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范阳洲道:“江蓝来找我,没关系,你知道我隔壁住着叶矜和他的小孩吗?”
卫高朗顿了顿,道:“不好意思啊。”
范阳洲不认同这样的处理方式,可是也无法置喙。叶矜当年遇到江蓝,刚开始大概也是怀着同情。一点点的心软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可是他们到底是人,是人就会天真,会心怀侥幸,会感情战胜理智,心如钢铁,谈何容易。
“后来,你也知道,忠义难两全啊。塔需要我的忠诚,可是江蓝,我又不能放手不管,没爹没娘的,跑出去,不知道还能惹出多大的祸。就这么躲躲藏藏的,退役之后我找了个在山区里当志愿者的工作,把他也带了过去——孩子总是要读书的。”
范阳洲问卫高朗:“那现在他怎么……”
卫高朗骂道:“这小兔崽子,尽给我添乱。难道是叛逆期到了?我觉得丢他一个人冷静冷静——你也知道,这个年纪就是爱东想西想无事生非,给他报了一个离我这儿老远的全封闭的语言学校,嗯,拿钱就能上的那种私立,谁知道,这才一天,人居然跑你们那儿了。这小鬼也真是机灵,我上次收到你发的新的联系地址,应该是被他看去了。待会儿,估计学校告状的电话也要来了。”
范阳洲听他一副殚精竭虑拯救失足少年的语气,道:“我送他回去。校方那边,我也会嘱咐让他们多注意的。”
卫高朗不是那种可以把人抛下一走了之不闻不问的x_ing格,就凭他当了五组这么多年的组长,手下一群愣头青,可以说是又当爹又当妈。他能下定决心把江蓝丢出去,那一定是非常严峻,非常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不会轻易拜托别人,范阳洲和他多年好友,很清楚这一点。
“我还是去一趟吧。”卫高朗苦笑,“江蓝这样一个孩子,总是不忍心让他走上歧途的。”
范阳洲不知道卫高朗此时有没有一丝悔意,可是不能回头是真的,卫高朗藏匿了江蓝三年,就算如今交给塔,也无法解释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反而无功有过。
江蓝对塔的抗拒显而易见,他们三年前就深有体会。为了逃离塔,江蓝不惜重创数人。如今,这个能力越发任意施为的他,会做到哪一步?
卫高朗是养了一匹狼。
范阳洲捏了捏鼻梁,愁啊。
小初在房间里哭了几声,停了下来,他知道哭得再大声,爸爸也不会回来了。他小小年纪,就已经摸清了叶矜的脾气。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切都很陌生,他从床的一头爬到另一头,一不小心被毛巾毯勾住了腿,就要从床上栽下去。
他掉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上,那东西还有暖暖的温度。“大白?”小初好奇地摸着身下,他发现这和他熟悉的大白不一样。
同样是毛绒绒,大白的羽毛是一片片的,而这个暖暖的大家伙,是又短又滑的,还有一点扎人,像是一个小飞毯。小飞毯缓缓地载着他,像一片云,飘到房间的窗前,窗外一颗颗的雨滴砸在玻璃上,透着路灯的黄光,划出一道道像是植物生长的根茎的纹路。
小初已经有了一个看不见的朋友,对这个新朋友也不会感到害怕,倒不如说,爸爸不在的时候,他最依赖的,就是这些看不见的朋友了。小初揉了揉眼睛,安心地坐在飞毯上,出神地盯着窗子看,他越看越困,眼皮子渐渐沉重,不由得身子一歪,蜷成一团在绒毛里睡着了。
叶矜蹲在沙发边,给躺着的江蓝敷散热贴。他现在真是当了别人的爹,就见不得小孩生病。小初一岁多的时候,他还不太懂照顾小孩,不小心喂他吃了留了几天的橘子。小初立刻就拉了肚子,整整三天吃什么吐什么,小脸都青了,他抱着他在医院输液,眼泪都流不出来。
后来,叶矜就知道小孩和大人真的是不一样,虽然已经出生了,但是还是脆弱得像是一颗一碰就会碎掉的蛋。
以后有点什么风吹Cao动,叶矜心里立刻警铃大作。
江蓝虽然已经不是小初这个年纪了,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他第一次见他,对方就像一匹饿极了的狼崽子,无论看见谁都要扑上去血淋淋地咬上一口,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全身肮脏不堪,神情惊恐。
如今三年过去了,小孩子也抽条变成了还不算厚实,可已经明显有了轮廓的少年。至少穿着体面,指甲干净。可那惊恐而专注的眼神却一直没有变过。
他喜欢不起来,也没想过和他较劲。江蓝让他吃了苦头,他也没让江蓝好过。
叶矜扒了他的s-hi衣服,给他换上了范阳洲的睡衣,对方半梦半醒,在衣服中显得又瘦又小。只有这个时候,之前那种充满戾气的神情,像是附在上面的不真切的灰尘,被人一口气吹散,才显露出他原来也是个眉眼柔和的向导。
有救人的向导,也有杀人的向导。
有时候不由得人去选。正如同其实叶矜也不想成为哨兵,只想好好地做一个普通人,过完普普通通的一生,多一点曲折和波澜也没关系。然而也由不得他选。
他应该算是运气比较好的那一类人了。
江蓝呢,就是与之相反,运气很差很差的人。
他从他朦胧的睡脸中,看出了点熟悉的味道,那样的味道也许卫高朗不会知道,范阳洲也不会知道,叶矜从自己十六岁那年在塔里的毕业照里也曾经品出过那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臊眉耷眼的虚张声势,只有漂泊无依的少年才会具备的本能。
叶矜如今可以回头嘲笑当初那个心里想要拥有什么,却不敢拥有什么的自己,他在江蓝的脸上,看出了同样咬牙切齿的渴望。
只是江蓝的渴望,恐怕比自己的还要昏暗得多。
第52章 争执
江蓝只睡了短短十几分钟,他猛地坐起来,吓了叶矜一跳,他按住他的额头,说:“散热贴要掉了要掉了……”
范阳洲打完电话,走进来,蹲在沙发旁,抬头看着他,以一种毫无威胁的姿态。“江蓝。”他轻柔地说,“我是范阳洲,”他扭头看了一眼叶矜,“刚才照顾你的这位是叶矜,还要他的儿子小初在房间里。我们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也不要太紧张,好吗?”
江蓝微微抬起头,只留下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有点发红,沉默地看着他,好像在审视他的可信程度。
范阳洲道:“你还记得我们吗?”
江蓝不说话,他低头,好一会儿,闷声闷气地说:“你的量子兽是一只海狮。”
范阳洲料想他是记得的,只是这孩子也许没什么认识极地动物的机会,便说:“嗯,它是一只海豹。不过,其实也差不多。”
他顿了顿,“我想说的是,你能和我约定不做伤害我,叶矜,小初,还有其他人的事情吗?”
江蓝垂下眼睛,只道:“你让卫高朗来见我。”
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可让人知道他想要什么,就是被敲开了硬壳,一溃千里。范阳洲道:“我们家是有孩子的,如果无法保证他的安全,你的忙,我不能帮。”
“好。”江蓝答应了。
范阳洲说:“那,就这样约定好了。”他不懂这个所谓的“约定”对一个这样的孩子有多大的效力,是不是打个勾勾增强一下仪式感会比较好?范阳洲有些犹豫。
江蓝张张嘴,说:“你们如果害怕,可以对我用沉默素。”他坦然向对方摊开手掌,好像那只是在索要学校分发的营养片。
叶矜和范阳洲都愣住了,他们对视了一下,才想起江蓝所说的沉默素,不是安抚剂那样的东西。
科学与多年实践证明,哨兵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是可以通过向导cao控的。很早的时候就有人提取出了向导体内的向导素,作为哨兵的镇定剂使用,很快也生产出了人工向导素。哨兵尚可以用向导素维持精神图景的健康,然而目前医学还是对如何人为干涉向导的情绪和思维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