颙衍要死了。
颙衍要被杀死了。
他的室友,要像他一样,被人残忍的杀害了。
吉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自从知道自己是个鬼魂后,那种无边的不安和孤独感便包围了他,虽然颙衍答应要替他找到真相,他也确实正在这么做,但这无助于吉安解消那种无力感。
只有他一个人,停留在"这一边",太不公平了。
找到真相之后,颙衍就会离他而去吧?当他不再需要帮忙的时候,这个爱心过盛的男人就会离开他,继续帮助下一个需要他伸手拉一把的对象。
他会孤单一个人,没有人会陪着他。他们会哀悼他的死亡,但那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在这里所有的人都会忘了他,继续过他们接下来的人生。
除非,有人跟他一样,来到"这一边"。
如果他的室友像他一样,来到"这一边"……
"值得吗……?"
颙衍突如其来的发声打醒了吉安,吉安蓦地抬首,发现自己视线竟有些模糊。
福隆学长仍旧紧握着手上的铁锹,迟迟没有下手。颙衍从头到尾没改变姿势,对于威胁自己x_ing命的铁锹也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是跪直着身体看着前方。
"什么……?"
"为了另一个人,把自己的一辈子都葬送掉。我请长滨替我查过,你高中的时候拿过全国田径冠军,还有职业队伍来延揽你。但是你却遇上了富里学长,为了他连田径也不练了,加入了电影社,连大学都为了接近他而改变原本的志愿。"
颙衍微闭了下眼。
"现在杀了我,就算你有不被人察觉的方法,但终究是杀了一个人,你这一生都无法从这件事里解脱。这样真的值得吗,学长?"
颙衍又换回原本的称呼。吉安看福隆学长先是微微怔了下,他瞥了眼还呆立在身后的富里。
半晌吉安见他笑了,这种紧张的情势下,还能笑得如此苍白温柔,吉安不由得看得呆了。
"因为他是阿富。"
吉安看他笑着,握着铁锹的手不再颤抖,"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只有他了。除了他以外,这辈子没人再让我有这样的感觉。我想得到阿富,但我却不能伤害他,所以我选择守在他身边。"
"即使他讨厌我、即使他一辈子都不会回头看我……也没有关系,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吉安看颙衍微垂下视线,福隆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什么,颙衍竟一时没有响应。福隆学长再次举高手上的铁锹,这回对准了颙衍的头顶。
"所以,为了富里,为了我们,请你消失吧,颙衍……"
第30章
眼看着福隆的铁锹就要再次挥下,这回吉安却听见一声惨叫。他蓦地回过头,惨叫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一直呆坐在树下的富里。
只见富里面色苍白,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吉安看他用手掩着胸口,先是剧烈地咳了两声,然后双膝跪倒下来,痛苦地伏倒在地上,竟开始轻微地抽慉起来。
"富里!"福隆学长大吃一惊。吉安看他立即丢下凶器,往富里的方向奔去。富里仰躺在地上,他双目睁大,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揪着他胸口一般,只见富里的身体竟凭空腾离地面,吉安看他不住挥手,喉口发出嘶哑的叫声,半晌又重重摔回泥地上。
福隆跪倒在地上,从身后搂住他的身躯。但富里的状况没有好转,他的喉结转动了两、三下,像是呼吸不到空气似的,从唇角淌出白沫,四肢不住颤动。
以前吉安在父母带他去的庙宇也看过这种人,庙公通常都会说他中邪了,然后请下五营神降天冈地煞来给他驱邪。
吉安看了颙衍一眼,他神情严肃,带着一丝隐忍的哀伤。
吉安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一手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受伤。颙衍的食指和中指掐着咒印一类的事物,显然福隆学长的"中邪"并非偶然。
"是你……!"
福隆学长很快也注意到颙衍的动作。他放开还在不住抽慉的富里,冲向跪地的颙衍,而颙衍竟没有闪开,任由福隆将他徒手扑倒在地上。
"……你对付我并无用处,富里学长的『魂身』不在我这里。你似乎不知道纸扎之术,并不需要时时将纸扎的魂身带在身边,只需取得魂身本体的毛发贴肤之之物,还有魂身本体的生辰八字即可。"
颙衍挣扎地抽出手,眼神像要穿透福隆一般锐利。"富里学长的生辰,是长滨告诉我的。她一直想协助富里,一直到妳让他知道真相。"
吉安愣了一下,才理解到颙衍的意思,颙衍竟预先制作了富里学长的纸人,就像福隆学长对自己做的那样。
福隆学长压着颙衍的肩膀,似乎动到他的伤处,颙衍皱了下眉。吉安看富里学长的神色也不再那么痛苦,捏着胸贴地喘息着。
"你……为什么能够随意接近富里?我、我应该有让我的替身保护着他……"
"我知道你对我有所警戒。但你似乎对于女孩子的能耐不大了解,为了喜欢的对象,她们能够做到的程度超乎你的想象。"
颙衍同样喘着息,吉安觉得他语气里带着感慨,他总算知道之前颙衍拜托那两个女孩子做些什么了。
『为了喜欢的对象』,这话也耐人寻味,吉安不清楚他指的是为了富里学长铤而走险的长滨,还是为了颙衍,即使连颙衍想拿那些东西做什么都不知道,仍然不疑有他的提供协助的关山。
不知为何,吉安觉得感慨,还好他的感情总是谈得不深,从没真正陷进去哪个泥淖中过。而看来以后也没那个机会了。
"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什么。我在富里学长的魂身交给了旁人,我告诉他,如果最后我没有向他取回,就把那个魂身毁去。"
颙衍闭上眼睛,任由福隆学长的双手掐在他的咽喉上,似乎对自己的生死已无所关心:"我请他直接将那个纸人撕毁,如此一来富里学长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最清楚不过才对。"
吉安看福隆脸色惨白,他以为福隆学长会大发雷霆,会在一怒之下杀了颙衍同归于尽也说不一定。
但福隆却松开了颙衍,吉安看他竟直起身来,往后踉跄了两步,竟是面对着颙衍跪倒下来。
"求你了……"吉安看福隆双手用双手掩住面颊,嗓音竟带着呜咽。一个好好的大男人,竟就这样在颙衍面前伏地跪下来,吉安见他用手扒着眼前的泥土,把额角嗑在颙衍身侧的泥地上。
"你放过富里,放过阿富好不好?他没有要杀那个新生的意思,他是个善良的人,是我不好,一切都是我的错。"
吉安看他拉住颙衍的手。
"吶,阿衍,求你放过富里,只要你愿意放过富里,让他好好的,你要对我怎么样都行,我求你了,阿衍,我求求你……"
吉安茫然看着福隆学长再次伏下身,他就这样跪倒在地上,像个无助的婴孩一样,一次又一次,用额头磨蹭着潮s-hi的泥地,彷佛颙衍是什么神祇一样。
吉安看颙衍神色复杂,他微微撑起上身,看着近乎崩溃的福隆学长。
"学长,我……"他话说到一半,忽然神色一紧,吉安看他望向福隆学长背后,刚要出警告什么。
只听"磅"的一声,福隆学长瞪大了眼,吉安看他露出无法致信的表情,刚要回头看一眼,冷不防又是"磅"的一声。那是留存在吉安死前记忆里,金铁敲击在人脑壳上的声音。
福隆学长完全软倒在地上,鲜血从福隆学长后脑流出来,而有个人倒提着铁锹,站在福隆身后喘着气,正是前一刻还在伏地喘息的富里。
"阿……富……"福隆学长呻吟着。吉安还有点惊魂未定,他才醒觉是富里学长拿铁锹攻击了福隆的后头部,就像三个月前,他原本打算做的事情一样。
"早该……这么做了。"吉安听见富里学长的呢喃。只见他发鬓散乱,脸上沾满福隆学长溅上的泥巴血污,把那张公子哥的俊脸污染得一蹋胡涂。
但吉安觉得他精神上相当亢奋,彷佛终于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般。他的瞳孔歙张着,握着铁锹的手因兴奋而颤抖。
他绕到福隆学长身前,福隆似乎还有气息,他伏着泥地,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富里学长完全不给他机会,他一脚踏往福隆的后脑杓,将他的脸压进泥地里。
天空似乎开始飘起细雨,泥地越发潮s-hi。
"早该这么做、早该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富里学长叨念着,吉安看福隆的头脸被他压进泥地里,似乎还想负隅顽抗,想抬起头来再看这个杀死他的男人一眼。但富里学长举高了铁锹,在吉安来得及叫出声前,对准福隆学长的头又是一击。
然而铁锹却没有击中福隆,吉安看颙衍不知何时站起身,一手握住了冰冷的铁锹。吉安见识过颙衍危急时候的力道,富里学长的手竟无法再往下一吋,他退后两步,用愤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颙衍。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救这个人。只是该下手的人不是你。"
颙衍意味深长地说着。吉安看富里粗喘着息,再次举高铁锹,作势攻击颙衍。
颙衍往旁边让了一步,富里学长像是豁了出去一般,吉安看他漫无章法,铁锹的舞动却一次比一次疯狂,周围的Cao丛树木被横扫而过,顿时满地都是残枝断干。
吉安看颙衍曲起一只手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用替身之术对付富里,五指松了又紧,目光不离状若疯狂的富里,脚下却一路退避,渐渐远离福隆学长倒卧的山道,退到一望深不见底的滑坡旁。
天空落着细密的毛毛雨,让地面更加泥泞。颙衍一时站立不稳,脚似乎踩到断落的树枝,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富里的铁锹便乘机击中颙衍的后背,吉安听他闷哼一声,往山谷方向一晃,忙伸手扶住身旁的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