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可是长别处
太阳西落后,尚可品潜入刑部地牢,里面关着无数囚犯,哀号如嗥。
尚可品鼻子充着恶臭,鞋底淌着冰水,在一间牢房前站定。
那人倚着墙双腿盘坐,披散着头发,衣衫褴褛,血迹斑驳,乍看不像动过大刑的人,可是十个手指的指甲全部脱落,关节处已生了蛆虫。
尚可品忆起那双手,削如竹段,冰肌玉骨,指间夹着一颗黛玉子,镇定自若。
那人的脸已血肉模糊,辨不清眉眼鼻口,几处溃烂的地方蚊蝇盘绕。
尚可品抓住牢杆,语不成声先落了泪。想当初,那人侧身背手立于桂花树前,乌丝如缎,笑容浅浅,只那一眼,灵魂已被那人吸附而去。
八王爷似听出有人来,缓缓睁开眼,无神地看了一圈,突然定在尚可品的脸上,惊愕犹如看见索命的鬼使。
八王爷不怕鬼使,却不敢面对眼前这个大活人。
尚可品的嗓子有些嘶哑,故作无事道:“正月十五我等你半宿,你怎么没来?”
八王爷闭上眼,冷声道:“谁叫你等我了!”
尚可品怔了很久,又道:“你自己知不知道是谁陷害你的?”
八王爷微微勾了勾干裂的唇角:“你怎么知道我是被陷害的?”
尚可品颤抖着嗓子道:“是谁,我马上告诉皇上去。”
八王爷不屑一顾:“尚大人也想插一杠子,审审我不成?可惜来晚了,我已经画押了。”
尚可品急道:“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八王爷摇着头,嘲讽一笑:“清、泾、浊、渭,你若真分得清,今天你就不该来。我想那张龙椅想了二十八年,一朝举事失败也决不后悔。”
尚可品道:“你对皇位从来都不感兴趣,否则你不会到最后才画押,明显就是屈打成招!”
八王爷笑道:“父皇怕我篡位,屡屡试探,我当然装作不感兴趣了。你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怎么考上的翰林、进的内阁?是不是谁提拔你你就和谁睡?”
尚可品怔住。
小财子匆匆跑来,对尚可品说:“有人来了,快走!”
尚可品站着不动,亦无反应,最后被小财子拖牌坊似的拖走了。
几日后,案子由三司审核完毕。
大理寺呈上一本折子,罗列八王爷濯纨谋反一切罪证,后面有八王爷的手印。
罪证确凿,本人画押,大理寺建议斩首,全等皇上亲下圣旨。
早朝时,皇上征求大臣的意见。
尚可品第一个发言:“微臣认为濯纨死有余辜,应尽快行刑。”
赵祺川和李锡宰愕然地互相看了一眼。
那日尚可品走出刑部地牢,偶然想起八王爷说过的一句话,那句话恰恰印证了此事早有预谋。
皇上问:“张太师的意见呢?”
张太师道:“老臣认为尚大人言之有理。”
皇上问群臣:“你们的意见呢?”
群臣默然,大殿静寂,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赵祺川和李锡宰再看一眼尚可品,双目失神,一动不动,活活一具死尸。
下了朝,赵祺川和李锡宰跑过来,一块儿把尚可品架出大殿。
李锡宰一路埋怨尚可品:“你说说你,今儿一个屁,明儿一个屁,你要死了你?”
赵祺川道:“别说他,他心里委屈。”
李锡宰道:“心里委屈也不能给张太师当枪头使啊!一旦事情有变,张太师拿出他那句话来,他还怕死不了么?”
赵祺川吐口唾沫,激动道:“他死了,我也不做这个破官儿了!”
李锡宰脚步停了停,道:“他娘的,那我也不干了!”
自此尚可品一病不起,高烧不退,瘦得柴火棍儿似的。
朝上的事,旁人一句也不敢和他说,怕他受刺激。好在他时昏时醒,问过就忘了。
终于,听说皇上圣旨已下,一时没个准信儿。
赵祺川跑断腿打听,没想到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说法不一。
用刑部祢震天的话说,八王爷绝对是冤枉的,但证据在哪却说不好。但他坚信八王爷冤枉,理由是,还没见过一个人过了九九八十一道酷刑仍不画押的,而八王爷不但没画押,还没失节。
用大理寺杨逊的话说,虽然刑部说八王爷没画押,但罪状上确有手印,八王爷的手已经溃烂,无法核实。说一千道一万,大理寺审案向来以罪状为凭。
都察院陈满同意杨逊的观点。
李锡宰皱着眉头听完这番话,沉思了很久:“八王爷其实并没画押,虽然传言说他招供了,但供的不一定是谋反的事,关键在那个手印,是谁扣上去的?皇上知不知道这里面的蹊跷?”
肖烬从门外走进来,淡淡地说:“很简单。手印是陷害八王爷那个人的。”
李锡宰惊视肖烬,想了想道:“既是如此,八王爷在大理寺受审时,为什么一句话都没说?”
肖烬拍拍他的肩:“更简单。八王爷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李锡宰和赵祺川同时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