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烬笑了笑:“你们别折腾了。那个人的手印,谁都取不来的。”
大家沉默了很久。
李锡宰点着头道:“祢大人是个好人,是个好人……”
那日,祢震天接到一份密旨,令他严刑逼供,但不得死人。后来祢震天又接到圣旨将案件移交大理寺。次日,杨逊把罪状送到御书房。杨逊走后,皇上用黄缎手帕蹭了蹭手指,黄缎手帕染上了丹朱色料。
早朝上,不经赵祺川打听,已经尽人皆知,皇上在大理寺的折子上批的是“留全尸”三个字。
事情进展得出人意料快,刑部已备好鹤顶红,就等明日午时行刑。
可一直以来,尚可品昏睡不醒。
赵祺川说:“也好。见面也不能挽回什么,尚大人身子弱,再受点刺激就坏了。”
李锡宰只是一味地叹气。
次日傍晚,尚可品被一个噩梦惊醒了。
赵祺川一直守在外面,连忙跑进来瞧。
尚可品猛地坐起来,四下望了望:“八王爷来过?”
赵祺川看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尚可品道:“八王爷说什么了么?”
赵祺川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还那么烫:“没……没……”
尚可品笑道:“赵大人一结巴肯定在撒谎。刚才八王爷来时我醒着,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祺川脖颈子后面冒冷汗:“这么快都,都来了……”
尚可品笑了笑,脸色微粉:“嗯。他说他想我了,要跟我和好。”
赵祺川舌头打结:“是~是么……”
尚可品点点头:“他还说,明年正月十五他一定来,不见不散。”
“嗯嗯。”赵祺川背过身去,使劲儿眨了眨眼睛。
那日,案件移交大理寺之前,祢震天特地到大牢里找八王爷谈心。
祢震天问八王爷如果能活着出去,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八王爷浅浅一笑,说:“找玉儿去,把他弄哭。”
祢震天轻咳两声,道:“我是问你有什么长远的打算。”
八王爷道:“我该琢磨东山再起之类的事情,对么?”
祢震天道:“我是说,你这么冤,难道都不想着报仇?”
八王爷摇摇头:“反正也不能活了。”
祢震天道:“是啊。你的身子没有一个地方能要了。”
八王爷眼神黯淡道:“想着玉儿因我而受那种罪,我怎么都活该。”
祢震天困惑道:“玉儿是个什么?”
八王爷淡淡一笑:“我这辈子唯一想弥补却又不能够的人。”
来年,春暖花开。
尚可品久病初愈,到外面吸吸新鲜空气,发现门外那棵桂树已经抽枝发芽。
赵祺川早朝回来,顺路买了几个烤红薯。
尚可品爱吃烤红薯,不但爱吃,自己还会烤,不比街上的差。
赵祺川调笑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来,尝一块儿。”说着扒开,吹了吹,递给尚可品一半。
尚可品咬了一口,点点头:“嗯,我这官也当腻了,红薯也烤到火候了。”
赵祺川说:“明儿给八王爷烧周年,你去不去?”
尚可品一口咬到手指,愣了愣,漠然道:“我的周年还不知谁给烧呢~”
赵祺川问:“你不去?你真不去?”
尚可品埋头吃红薯:“不去不去……”
“冷血。”赵祺川眼圈发红,把红薯往他怀里一丢,站起来走了。
尚可品在后面咂嘴:“哟~赵大人感情这么丰富呢……啧啧……”
赵祺川没回头。
尚可品把手指从袖子里抖出来,放在嘴里吮了吮。
十、天涯行路客
一个月后,尚可品呈上一本折子,以身患重疾之由辞去文渊阁大学士之职。
皇上恩准。尚可品即日启程。
官辞得突然,人走得匆忙,相送的还是那几个平日里厮好的大人们。
尚可品换上便服,比穿官服看着顺眼多了。
城外三十里处,尚可品手持折扇,与众人长揖作别,然后匆匆上路。
一路溪花覆水,一路逍遥任足。
几日前,尚可品正在自家院内修剪桂花树。
家丁说,一个铁面刚毅的大人来访,自报姓名祢震天。
尚可品登时一抖,吓掉了手里的剪子。
阎王催命也有白天来的?尚可品咽口唾沫,抖着嘴唇说:“请进来……”
请进大厅后,祢震天肃色正坐,一句话不讲。
尚可品才明白,他怕窗外除草的家丁耳根儿生风,偷听说话,遂教家丁全部退走。
祢震天开口便审:“尚大人,你可知我此来的目的?”
尚可品心一哆嗦,就差给他跪了,颤声道:“不知……”
祢震天厉颜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八王爷为你弄丢了半条命,你还有心在这儿拈花?”
尚可品听得一头苍蝇。
祢震天只好对他从头道来。
一年前,皇上秘密回京,将八王爷抓进刑部地牢,施以重刑。八王爷宁死也不认罪。祢震天认为八王爷是冤枉的,拒绝再审。皇上遂将杨逊调回,案件移交大理寺。祢震天交给杨逊的那本罪状是干净的,但杨逊不承认。后来罪状上多了一个手印。大理寺认为罪证确凿,当处极刑。
第二日,皇上派亲信送去一瓶鹤顶红。祢震天把毒药调了包。八王爷喝下迷药之后,祢震天偷梁换柱,将八王爷藏到自己家里。
三个月后,八王爷不辞而别。
那日,祢震天说完这番话就走了,留下了呆若木鸡的尚可品。
身后,阴森官场名利,大大一把血泪。
眼前,繁华市井街衢,茫茫一片人海。
无官一身轻,尚可品游遍大江南北,看尽花开花谢,却始终觅不到八王爷的踪迹。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
这日,尚可品行到江边,天空突然一声闷雷,举目望去一挂闪电辟裂天幕,狂风乱号,雨点跟磨盘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