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双松梗着脖子,“属下为了劝诫掌门,脸皮厚些也无妨。”
“……总是说不过你的。”叶遥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就这么扯到了城西枫林前。
枫林就在眼前,启双松一个闪身横在叶遥,是怎么也不愿意让路了。
叶遥抬眼看了看他,身后的剑如闪电般出鞘。
青光在暗夜中亮起,划破了黑夜的沉寂,又迅速黯淡。
利剑归鞘。
启双松半跪在地上,外袍多处被划破了,有些血色从伤口处渗出,只是落在暗色的外袍上看上去也不过是深了一片的样子。
“掌门的一剑青城真是炉火纯青啊,”启双松扶着树枝慢慢起身,“不愧能在武林大会上睥睨群雄……”
回答他的是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流水派此次几乎是倾巢而动,叶遥深知需要叶如的帮助,所以咬了咬牙,还是忍住了转过身去找宋云起的念头。
待到他与叶如赶到现场的时候,流水派已经走了。
来时浩荡,走时萧条。
为了布置喜宴而张的灯结的彩如今破碎不堪,破裂的红布条染上发黑的血迹,狼狈地垂在地上,青城弟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稍微好点的两个护法也是靠坐在阶梯上喘气,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血。
叶如双目通红,声如雷霆,“流水派,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至于宋云起,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死了。
叶如语重心长地拍着他的肩,与他说节哀顺变。
他们的面前摆着几具尸体,都是无人认领并且被划烂了脸无法辨认的。
叶遥抿着唇,扫了一眼,转身甩袖走了。
回到那间院子里,两张床还像往日那般并列放在屋子中间,一张床的床头被子叠的整整齐齐,那是他的床,另一张床上被子随意地折成了勉强能看出形状的样子,CaoCao扔在了一角,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你为什么不叠被子?这么团作一团很难看。”
“叠它做什么,晚上还要睡呢。”
但是现在呢?
说好了晚上还要来睡,可是你人呢?
真是不守信的小崽子。
叶遥走到他的床边,轻轻抚平床单的褶皱。
一滴两滴,他看见手下被单的颜色变深了,又摸了摸脸,s-hi了。
理着理着,叶遥发现床头那块儿怎么整理都不服帖,他拿了枕头,掀开床单,摸了摸,是一个机关。
机关不难,研究了半柱香的时间,叶遥皱着眉头打开机关,发现原来床头下埋着一个匣子和一个长方形的剑槽。
叶遥抽出剑,是一把很烂很烂的下品剑,剑身上锈迹斑斑,又有多处豁口,有些痕迹还很新,似乎是主人一直勤加练习的结果。
难不成宋云起是等到三更半夜自己睡下之后,才偷偷拿着剑出去练习?
叶遥猛然想起,年少时候的宋云起不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懒样,但这一切都隔了十多年,记忆都模糊不清。
似乎是在自己九岁那年,外出归来的叶如突然给他们两人赐剑,在那之后宋云起再也没有好好练习过武艺,至少明面上。
自己那把剑十分朴素,但胜在称手,一把剑他用到现在,不是极品剑,但也十分不错了。
至于宋云起那把,叶遥依稀记得看上去很是耀眼,似是一把好剑,剑柄上有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叶遥暗地里羡慕了很久。
再看看手上这把剑,剑柄处空了一大块,里头锈迹斑斑,想必是当年的蓝宝石掉了。年少的自己不识剑,才会错将糟粕当精华。
一把剑对于习剑者用处极大,好剑舞起来虎虎生威,能激励人更加发奋练剑,差剑舞起来处处不顺手,长久以来能摧毁一个资质聪颖的习剑者。
叶遥细思极恐,他不明白自己的爹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更不知道宋云起表面装得云淡风轻,暗地里更是勤加修炼的原因是什么。
青城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叶遥又将视线转到了匣子之上,他稳了稳心神,打开匣子的手却还是颤抖。
匣子比他想的大很多,也重很多,他费了一些劲儿才从床头将它搬出来,里头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小东西,用隔板小心翼翼地隔开,要不是放在最上面一张纸上飘逸地几乎认不清的字,叶遥绝对想不到这么规整的东西竟然也是宋云起能做出来的。
——师兄,生辰快乐。
叶遥才想起来,今天,是他二十一的生辰。
纸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师兄我感觉我应该命不长,但是师兄的命会很长,所以我准备的礼物一直到你一百岁的时候,师兄你一定要活着,好对得起我准备了这么久的礼物啊。
都是一些小玩意,每个格子里面都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着岁数,从二十一一直到一百,时而附上几句话。
比如这个二十三的发簪,小字在旁边标注了,师兄我其实很想送你那种带穗子的,就是姑娘家用的叮铃哐啷的那种,可怕被你打……
比如这个三十五的香囊,小字写道,这是我跟厨房大妈学着缝的,挺丑,但不许嫌弃。
比如这个四十八的发梳,小字又道,师兄你可要勤梳头,这么好的头发别早早掉的跟你爹一样。
比如这个五十六的毛笔……
叶遥从上午看到了黄昏,从黄昏看到了人定,从人定看到了深夜。
烛火摇红,拆到最后一个格子的时候,一滴烛泪刚好地下,滚烫地落在桌上。
一件件礼物被他一一取出,铺满了整个床。
一张张纸被他抚平,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边。
上面深深浅浅的水渍,濡皱了一张又一张泛黄的纸。
叶遥合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上下每一寸力气般,倒在了满床的礼物中。
身下的被褥沾满了他的气息,身旁的礼物是他一件件亲手准备的。
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其实一直都在了。
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宋云起:我走了。
叶遥:所以这就是你强吻的理由?
第5章 半年之后
启双松捂着伤口,小心翼翼地跟在叶遥身后,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一切风吹Cao动。
可是一切风平浪静。
“右护法,你先回去吧?”
“不,属下誓死追随掌门!”
踩在枫叶铺满的路上,扑簌扑簌地响着。
面前是望不尽的枫林,层层枫叶掩盖着的,是不知深浅的漆黑一片。
“右护法,你听了这么多故事,可就没有一点想法?”
“有啊,但是掌门您不是嫌弃我脏么。”
“启双松,”叶遥的步伐突然停下,“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油嘴滑舌?”
启双松面不改色,“那是掌门还未能全方位了解我。”
“那好,”叶遥竟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正好来全方位了解你一下。”
流水派血洗青城半年之后,亦是宋云起生死未卜半年之后,流水派突然向青城掌门叶如下战书。
战书下的很是突然,也很是开诚布公。
一夜之间,血红色的战书贴满了所有主城,与战书一同附上的,还有叶如的斑斑劣迹。
叶遥撕下一张,从头到尾仔细看了看,除了上次阿娇和秦仇所说的,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往事,有鼻子有眼,十分逼真。
叶遥拿着战书找遍青城,在后山祠堂找到了叶如。
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叶如舞着不知所云的青城剑法,嘴里念念有词,一副疯魔的样子,叶遥仔细看了看,勉强辨认出叶如舞的是青城独到绝技一剑青城,但舞的松散,甚至及不上自己。
“师父啊,师兄要来找我了……”
“师兄您行行好吧,这都过去了多少年,怎么还y-in魂不散……”
“我都养了宋云起快二十年,师兄您就别缠着我了……”
诸如此类。
叶遥手中血红的战书被他撕得粉碎。
已经没有求实的必要了,若不是心里有鬼,谁能说出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来呢。
然而听到宋云起这三个字,叶遥心里还是没由的一颤,随即充满了疑惑。
爹……和云起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遥隐隐觉得,这可能是宋云起离开的理由。
按照当日他施展的功夫,能轻而易举地带他离开流水派的包围圈,又怎么可能死于围攻之中,而又死的如此凄惨。
又是,宋云起平日疏于练武,偶然被迫小露两手都是惨不忍睹,却又暗中偷偷练武,无非就是给别人一个Cao包的印象,一个Cao包才会死在流水派的围攻里。
拨云见日,宋云起不可能死,他只是要找个理由,不那么突兀地离开青城。
想到这里,叶遥却丝毫不为自己的推测而轻松,宋云起平日里从未对青城,对叶如表现出极大的厌恶,若是要离开,请求他或者师父就好,为什么要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