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
“柳先生是南岳人,将军怀疑他是肖乾林的人,出事前就离开了。”
卫翾冷哼一声,面露讥诮:“这里没什么大事,你速赶回少将军身边,万不可让他被押回京。”
蒋烈微怔:“二公子的意思是……”
“他若被押回来,能有什么好下场?”卫翾目光炯炯,“明知是虎x_u_e还往里跳,就真的是蠢到家了。”
蒋烈微有犹疑,毕竟抗旨欺君之罪不是谁都敢犯的,可若是束手就擒,便只有死路一条。
卫翾口中忽做微吟,一只大鸟凌空而至,顺服得落在他身边:“你乘坐此鸟而去,一日便可回营,若他犯傻直接打晕。”
蒋烈已然下了决心,径直跨上鸟背,本还想再嘱咐几句,卫翾已驱鸟飞起,转身而去。
光束自小小的窗口照入,浮尘游曳显得尤其清晰,好似无数细小飞虫往复不歇。
卫峥眯了眯眼,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狱中呆了几日,只是一道小小的光束便让他有些不适应起来,抬手挡了挡,牵动腕上锁链叮当作响。
他感到一阵无力。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就像这天牢一般,已经开始日复一日的霉败下去了。
如今的他已不想去解什么毒找什么解药,疲倦与无力感与这里的潮气y-in晦一道寸寸侵入他的肌骨,开始落地生根。
牢门忽然打开,新鲜的空气如同逃犯般涌进来,卫峥抬了抬眼,一时竟然看不清来者何人。
“卫兄,别来无恙啊?”肖乾林两手拢在袖中,淡淡看着他。
卫峥移开视线,多看他一眼他都会觉得恶心。
肖乾林毫不介意狱中肮脏,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笑道:“怎么,几日不见,不认得老朋友了?”
卫峥冷笑:“你这位老朋友还真是不敢交。”
肖乾林道:“怎么说你我当年也有结义之情,卫兄这么说,可真是教人心冷齿寒呐。”
卫峥冷冷道:“肖乾林,这里没有旁人,你装模作样给谁看?我已落到这步田地,你若还不满意,杀了我便是,不必再惺惺作态。”
肖乾林叹了口气:“杀你?我为何要杀你?卫兄当年之恩,肖某可还未报答呢。”
卫峥忍无可忍:“你到底想干什么?”
肖乾林道:“我想干什么?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明白么?也是,你这个人素来有勇无谋,蠢笨迟钝,有很多事即便放在你眼前,你也看不清辩不明。”
卫峥想起早年相交时他就总说自己蠢笨如牛,一时有些气闷:“我是蠢笨,不像你这大才子j-ian邪诡诈,即便是死了也不知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与你的烂账你要清算尽管算在我头上便是,何必赶尽杀绝害我满门?”
肖乾林眉头微挑,起身理了理衣袍,道:“害?那日我在朝堂之上所说难道有任何虚假之处?”
卫峥愤愤瞪他:“若非你推波助澜,皇上又何至于……何至于如此绝情?”
肖乾林嗤笑:“卫峥啊卫峥,我早说过你不适合在朝堂立足,伴君如伴虎这句话难道没听过?你在皇上眼中不过一把利剑,既可防身又可伤身。若是本握在手中的剑伤了自己的手,难道不该丢弃?你错就错在太过愚蠢,低估了帝王之术,也高估了自己的身价。”
卫峥涩然一笑:“我最大的错是相信了你。”
肖乾林瞥他一眼,眼中充满了同情:“不错,你救了南岳公主一事本无人知晓,可偏偏你告诉了我。那时候我便在想,你将来若是死了,一定是蠢死的。”
自己的一番信任竟被他这般糟践,卫峥又怒又气,瞪着他恨不得咬上一口。无奈他双手双脚都被套了锁链,能行动的范围不过几尺。
肖乾林就站在那几尺之外尽情奚落:“对了,你那位军师呢?莫非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卫峥道:“他在哪里你不是应该很清楚吗?”
“我?”肖乾林指指自己的鼻子,“你这话说得像是我夺人所爱似的。不过,我虽有前车之鉴,却也不是不挑食的。”
卫峥微怔:“他难道不是你派来的?”
肖乾林一笑:“你觉得我对付你,需要用这种高深的手段?”
卫峥怒道:“说来好听,宛如难道不是受你指使下蛊害了卫湛?你肖大才子红粉无数还专谋他人之妻,简直无耻之尤!”
肖乾林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除了苏秀宁,我可从未再染指过你的女人。你当初为了她揍得我几日下不了床,我哪还敢?宛如嘛,她尚在醉云坊时我确是去捧过几回场,嚷了几次非我不嫁,我未答应,也不知怎地突然就进了你的门。天地可鉴,她所做的一切,与我可没有半点关系。”
卫峥心口气闷,想起往事。卫翊之母林宛如曾是醉云坊最为盛名的歌妓,卫峥一介武夫并不喜好这些,是被同僚生拉硬拽去的。不知为何宛如对他格外倾心些,最后还让他来了个酒后乱x_ing,不得已娶了她进门。进门后却全没了以往的温柔婉约,骄横跋扈没少给他添麻烦,最后自食其果,卫峥也不再多去计较。此时想来,她那番行径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大抵还是因为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再一细想,自打认识他以来,自己的桃花运多数都被他给招了去,南岳公主委身更只为报恩,除了卫湛生母刘氏,竟再无一人真心待他,不由十分心酸,再看眼前之人更觉面目可憎。
脑中忽然闪过一念,他盯着肖乾林道:“宛如嫁给我后不足十月便生下卫翊,莫非……”他越想越心惊,难怪那小子与自己没有半点像的地方,病怏怏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当年的肖乾林。
想到这里,更是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肖乾林明白他所指,有意逗他:“你不是向来爱帮我养儿子么,有什么好气恼的?”
卫峥盛怒攻心,重重咳嗽起来,袖上更沾了殷红血迹。
肖乾林看了一眼,收起笑意:“你中了什么毒?”
卫峥怒道:“你管这许多做什么?我死了,你正好称心!”
肖乾林俯身下来,含笑看着他:“我几时说过要你死了?你死了,我可一点也不称心。”
他的笑容自得而带着几分戏谑,一如当年,岁月仿佛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卫峥恍惚想起那年春猎,二人比赛马,他本以为肖乾林一介文弱书生,自己赢定了,一时大意竟从马上翻了下来。本已拉住了缰绳,肖乾林却一马鞭甩了过来,害他滚下了马。
“今日再教你一句话,便叫做骄兵必败。”
那时他说这句话时,就是这样的神态。
看他有些愣神的模样,肖乾林不禁想笑,拍拍他的肩:“与你说了这许多闲话,也该点明正题了。你没了退路,不如与我合作。”
卫峥冷笑道:“我这末路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值得肖相利用的?”
肖乾林道:“何必把话说的这么难听。你我二人一文一武,在内我掌控百官,在外你手握兵权,真要说起来,天下岂不已在你我囊中?难道卫兄甘心被囚于天牢之中等死?”
卫峥眸光变得严厉森寒:“肖乾林,你果真有不臣之心。要我与你合作,不可能!”
肖乾林冷冷一笑道:“不臣之心?卫峥,我当年对你说过,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坐上高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你可知为何?”
卫峥没有回答,肖乾林似也不需要他回答,目光变得深远:“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才能接近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才能亲手——将它摧毁。”
卫峥回想起他说这番话时的神情,那时便觉这番话野心太盛,此时想来方觉惊心,肃然道:“你已经有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权利和地位,皇上器重百官拥戴,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肖乾林冷笑,看向卫峥,“虽已过去了许久,我想卫兄应该还记得那位神威将军吧。”
卫峥神色一变:“……吴大将军?”
神威将军吴之凯,他怎会忘记?
☆、第五十九章
卫峥父母早逝,新入军营时只是个半大小子,没头没脑横冲直撞,幸有当时的主帅吴之凯器重栽培,这才慢慢由石头打磨成了美玉,在军中展露头角。吴之凯对他而言亦帅亦师亦父,情深自不必言语。
还记得当年出事时,他刚任校尉,提着一坛酒和猪头r_ou_进账,却看到吴之凯被押出来,罪名是通敌叛国。
从此,吴世一门被斩杀殆尽。
卫峥眉头越皱越紧,看着肖乾林,越看越觉得有吴之凯当年的影子。
难怪初相识时他就总是旁敲侧击不厌其烦得向自己打听吴之凯的事,卫峥看着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难言的意味:“你……你是……可是吴氏满门不是都被……”
肖乾林冷笑:“是啊,诛灭九族的大罪,本该是寸Cao不留,可惜老天有眼,留了我这一条命。”
卫峥道:“你为何不对我言明,若知道你是……”若早知道,他必定会对他更好一些,至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与他翻脸。
肖乾林笑道:“将自己最大的把柄搁别人手里攥着,你当我与你一般蠢笨么?不过,看你当年为我爹劳心费神不似作伪,我也是真心交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