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卫峥别过视线,冷笑,“不过是利用我一步步往上爬罢了。”
肖乾林叹道:“因为那时的我除了你,根本没有别的法子。”
想起他当初落魄的样子,卫峥心中唏嘘不已:“我一直都不明白,将军他素来刚正忠君,为何会有此罪名?”
肖乾林道:“你真的不明白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往今来多少有功之人能落得好下场?自古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功高震主。”他语气如常,眼底却闪着寒光,“当年出雲遭南岳进犯兵临城下,不得已向我朝求援,许诺进贡十年,可咱们这位皇帝陛下年纪不大野心不小,妄求渔翁之利,这头灭了南岳,那头还想着染指出雲,让我爹趁出雲疲软不继一举攻破。可我爹是个重情义之人,与出雲国主苌楚献共退南岳之时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左右为难之际延误了战机,又受了军中小人谗言,罪名传到皇帝耳中时已大变了模样,愣是被他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处置之下毫不手软。”
他嘴角噙着讥讽,“云祈那时刚继位,迫切得需要震慑立威,我爹那时手握重兵威胁实在太大,便被他当出头鸟给端了,处斩之时甚至根本没给他申辩的机会。可怜我爹死到临头了还守着愚忠,大军在手勒令不发,害得亲族殒命,不知他泉下有知,可有悔意?”他逼近卫峥,眼底闪着歇斯底里的光芒,“卫峥,你如今的模样与他当年没什么两样,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断了你的后路,让你除了与我合作,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话中带了决然与些许疯狂的意味,微微俯身盯着卫峥:“苌楚献对我爹当年留情仍有感恩,已许诺了荣华富贵甚至整个大缙疆土,你就算再蠢,也该知道如何选择吧。虽然你如今戴罪之身,以主帅之名号令十万兵马应当不是难事。只要你的兵马不动,出云铁骑便可如入无人之境。”
卫峥此时震撼惊愕恼怒皆而有之,看着肖乾林竟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吸了一口气,道:“自古忠君当守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吴老将军当年确有不当之处,因为这种理由便伙同外邦谋逆叛乱,还妄图我与你合作,简直痴心妄想!”
肖乾林虽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可他这番话还是激怒了他,一脚踢在他心口。卫峥被这一脚踢得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缩在了地上。
“卫峥!”肖乾林揪住他衣襟提起来,双目赤红盯住他,恶狠狠道,“所有的亲人一夕之间全部丧命,你了解这种痛苦吗?你想找死?好,很好!我成全你!我保证你卫家,没有一个能留得下来!”
卫峥痛苦得咬住了牙,一把抓住肖乾林的胳膊:“肖乾林!你杀我一人足矣,若害我满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肖乾林怒极反笑:“你以为我有本事灭你满门吗?你记住,要杀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你誓死效忠的皇帝。若是你答应了我,我倒可以多费些心思保住你和你几个儿子的x_ing命,可偏偏你拒绝了我,你应该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卫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无力垂下了手。肖乾林松开揪住他衣襟的手,压下怒意:“卫峥,我不是非你不可,只不过念你当年恩情,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清楚吧。哦,听说有人在鸿运大街看到了二公子的身影,你们父子关系不怎么样,希望他不会做什么不恰当的事,否则若是落在我手里,那可就不好办了。”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袖袍,恢复了丰神如玉温雅贤相的模样,又看了那个颓丧的身影一眼,转身离去。
卫峥缩在地上半晌没动,好似一堆失去了生机的木头。牢头来送饭时还以为他死了,特意开门进来查看一番,确定他还有呼吸才放心。
丞相大人特意叮嘱过半分不能亏待他,更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
许久过后,卫峥开始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颤抖得厉害。他从没有如此绝望过,做任何一个选择都如同拿把刀在他心上切割。他此时能做的便只有期望三个儿子能有多远跑多远,今后远走高飞,再也不要与朝廷扯上任何关系。
可他的这个愿望很快就落空了,卫翾不知用什么旁门术法凭空出现在了监牢之中,没有惊动任何人,卫峥惊得双目圆瞪:“你怎么来了,赶紧给我滚!”颤颤巍巍就要去推他,“滚,滚的越远越好!”
卫翾顺势扶住他,感觉到父亲一夕苍老,心里颇不是滋味:“我来救你。”
卫峥又气又急,一巴掌扇了过去:“这是天牢,你不要命了!赶紧走!”
卫翾面无表情硬挨了一巴掌,也不说话,正欲施术带父亲离去,却发现牢房周围无端涌起一阵压迫之力,这力量融于空气让他无从躲避,竟是生平前所未见,一身本事再也使不出来。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叹息,面具人出现在卫翾身边,一手搭在他肩头,幽幽道:“父子情深让人好生感动,只可惜黄泉路近,若还有没说完的,留着下面再说吧。”
他的手只是轻轻搭着,卫翾却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瞬间便被抽去,无力半跪在地。
卫峥并未感觉到那股力量,他却知道卫翾因何如此,抓紧他的手,却根本无计可施无力为继,只能眼看着卫翾被拖了出去。
“卫将军,何必如此想不开呢?”面具人一张诡异可怖的面具正对着他,面具下的狭长双眼眯了起来,仿佛俯看着渺小的蝼蚁,“什么家国大义黎民苍生,哪里有自己的命重要?丞相大人的提议真的很不错,卫将军可要好好想一想。”他的语气听来十分诚恳,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拿出一粒黑色药丸扔在卫峥身边,“你中了鬼心Cao的毒,若不及时解毒,五脏六腑便会一日日得烂掉,这是解药,别忘了吃。”
他说完便施施然走了,留下卫峥趴匐在地,一拳狠狠砸在地上。
面具人身形如魅,不过一时便来到一处寻常民房,脱下黑色斗篷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削瘦精干的脸。单从外貌来看十分平常,根本无法让人将他与那个诡谲神秘的面具人联系在一起。
他慢条斯理将斗篷折叠齐整,又将面具平稳放在上头,这才坐下倒了杯茶,浅饮一口,道:“你托我的事办好了,就拿这种劣茶招待我?”
柳风屏站在窗边,看着一堵斑驳土墙:“他吃了吗?”
灰衣人将茶水在杯中晃来晃去,看着茶沫子浮浮沉沉:“救命的东西,谁会不吃?”
柳风屏轻叹一声:“他会。”
灰衣人耸耸肩:“那我可没法子,你只让我送解药,可没让我灌他吃下去。”
柳风屏没有说话,微皱的眉心没有丝毫疏解。灰衣人放下杯子:“恩也报了,仇也消了,你何必再为他纠结伤神?需知,你我还有大计未成。”
柳风屏道:“我记着。多谢谢兄。”
灰衣人笑道:“叫我谢墨吧,你我也算青梅竹马,何必如此生分。”
对他的滥用成语柳风屏微微皱了皱眉,道:“可有卫翾下落?他如今是南岳唯一的希望,必要护他周全。”
谢墨道:“这个你放心便是。”他走到柳风屏边上,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明白那堵土墙有什么好看的,忽然耳朵一动,道:“客人来了,你就别摆着一张苦脸了。”
柳风屏没说话,视线终于离开土墙,转向墙边的一条土路,有两个人正走来。
“爷爷,这里的东西真好,我要带些回去给吉婶她们……”
“好。”
☆、第六十章
云钰叹道:“母妃以往同我说过她在宫外的事,那时虽然清贫,却活的自在随心。我已向父皇请旨,去母妃家乡看看。”
珩王涩然笑道:“你不会也想一去不回吧?”
云钰道:“若我当真不回,岂不免了死于非命的厄运?”
珩王已笑不出来了。
云钰抬眼,看看珩王道:“云钰有一句话想对二哥说。”
珩王道:“什么话?”
云钰道:“二哥打小聪颖,资质远在大皇兄之上,太子之位本该是谁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二哥你太过闲散宽厚,遭了诸多算计却不回击。需知丛兰欲秀,秋风败之,一味忍让,只会置自身于危境之中。大皇兄为人你我清楚,此时尚无实权便狠辣至此,若日后登了皇位,岂还有你我容身之地?所以,二哥,就算不为自己,往小了说为了我们这几个兄弟,往大了说为了黎民百姓,那个位置,争一争无妨。”
珩王头更痛了,类似的话没少有人对他说过,只是他对那个高位实在没有丝毫的兴趣。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便得整日劳心国事忧心伤神,平白给自己找罪受,何苦来哉?
那位置谁爱坐就给谁坐,皆大欢喜多好。偏偏小心眼的兄长就是怀疑他图谋夺位就是要折腾得大家不安生,他能有什么办法?
身在帝王家,想坐皇位的不容易,不想坐的也不容易啊。
他拿折扇敲了敲晕乎乎的脑袋,无奈道:“阿钰,你也知道二哥的为人,天生的懒骨头,能躺着绝不坐着,能省心绝不cao心,把诺大天下丢给我,只怕没过几载就让我给折腾散了。你让我争位,我倒觉得你更合适。”他神情严肃起来,道:“二哥说真的,若你有意,我会全力助你。”
云钰眼眸一动,仿佛一颗石子落进深潭,并未激起太大涟漪,却一点点沉入了潭底深处。
珩王看他有些发愣,拍拍他肩膀:“不必心有负担,二哥把话放在这里,只是你我兄弟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