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真的很後悔。如果那时候我知道,要在一年以後、要在这种境地下才能再吻他,那天我就会多停留一会,至少在以後回想起来,会觉得有些安慰。
现在我又吻了他,嘴唇相触的感觉很温暖,却带著浓浓的心酸。如今我要走了,他却始终不愿意听我解释,更不要说是原谅我。
我到底要怎麽让他知道,没有什麽比他更重要,什麽都没有。
12
那个吻持续了多久,我并不知道,他总让我失去时间的概念,他总能让我丧失除了他灌输给我的信念意外的一切概念。他的嘴唇还是一样的冷和薄削,我放开手,後退一步,用种必死的心情看著他,像是等待著死刑宣判的犯人。
和从前一样。
一样是傍晚,一样是昏暗,一样是模糊不清的表情,他离我半步远,像隔著半个世界。
"叶岩。"
他的声音极地的响起来,也和表情一样模糊不清,但声音里的动摇和软化却让我一瞬间警醒起来,猛地涌起一阵新的希望──他是准备原谅我了麽?
"俞老师!"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我慌乱地向後跳了一步,刚好看见锺澜走进来,手里还胡乱夹著几碟资料,"二十四床说胸痛。"
"知道了。"
他半刻犹豫都没有,急匆匆地和锺澜走向病房,我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慢慢地垂下头。
这一次,我终於鼓起勇气不再逃跑,倒是他,又转身走了。
一想起过去的怯懦,我就格外的後悔和轻视自己,有些话我那时就该和他说清楚的,不该等到现在,我终於敢说了,他却不肯听了。我总是想著,有些话未必要说得太明白,我以为我们是心照不宣的,但是我莫名其妙的信息又是哪来的?我们之间,根本就连一个像样的承诺都没有过。
唯一的一个约定,也是如此的暧昧不清。
大三那次唐突的亲吻之後,整整两天我都挺尸一样躺在寝室里,黑白颠倒菁神混乱,等到他终於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处在混乱的最低谷,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像是一道雷,先把我劈成灰,又让我从灰堆里重生。
"叶岩,来医院。"
挂了电话,我梦游一般晃到医院,看到他站在病房里的身影,又条件反s_h_è 地往後躲。
但是他已经看到了我。
"叶岩,换完衣服过来。"
我从包里拿出白衣,就站在门口穿上,低著头一路走向病床前,听见他在对十七床的病人说话,语气很温和,"这个是我的学生,让他看看你的情况。"
我这才抬起头来,心虚似地看著病床上的老太太,并不敢看她。老太太体型臃肿,我一时也分不清是水肿还是肥胖,又不敢贸然动手,俞夏远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我的右手。
我浑身一抖,差点就把他的手甩出去,但他的手握得很紧,甚至捏的我直发疼。我就这麽被他握著手,一直到他引导著我把手放在老太太的腿上,luo露的小腿暴露在空气中有些发凉,我茫然地看著他,对上他的脸,就更加茫然。
他放开我的手,"摸摸另一边。"
另一边腿却是发烫的,仔细看的话,略微有点发红,还有点轻微的水肿。
我试图偷瞄一眼床头的病历卡,他却巧妙地挡住我的视线,我知道他在等著我回答,於是我只好咳嗽一声,不确定地说,"是炎症吧。"
"淋巴管炎。"他动手帮老人盖好被子,示意我跟他出去,我终於鼓起勇气看他的脸,却没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异样的表情。
他还是那麽沈稳平静,含蓄地高傲刻薄著,然而我却不能装作什麽都没有发生。
从病房到办公室,短短的十几步路程里,无数年头在我脑海里沈浮打转──他到底事怎麽想的?他怎麽能这麽若无其事?
他走到办公室,递给我一叠病例,我却没有接。二十年里积攒的勇气全都在那一秒锺用完了,我破釜沈舟地看著他,"俞老师,我──"
归根结底,勇气也是一种气,只要一个针尖上的力度,就立刻泄漏逃逸,他只需抬起手,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立刻就泻了气,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神色温和,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他没有戴眼镜,那双漆黑的眼睛看著我,在温柔里,还带了某种让我期待的深意。
我紧张得连指甲都在发抖。
"你要说的事,我知道了。"他伸出一只手,但那只手只是落在了我的头上,传递了许多让我幸福到疼痛的寓意,"等你毕业的时候,再说吧。"
我一直把那句话理解为,"等你毕业了,我就接受你。"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知道我要说的,是"我爱你。"
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心有灵犀,然而现在想起来,我们好像全都自以为是的、完全地误解了对方。
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街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明亮地照著,只留下一小片黑暗,紧紧地包围著我。回忆像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突然在你最落魄难过的时候造访,那种久远的亲切温暖里,溶溶地混杂著心痛和悲伤。
门被推开了,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脸,但只凭一个模糊的轮廓,我就认得出是他。
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去开灯,然而那个动作却定格在半空中,他转过身,面向著我,身体紧绷著,看起来挺拔,却孤单。
我们都看不见彼此,这样最好。我向前一步,扶住一张椅子,紧紧地抓著椅背,只有这样才能站得直、站得稳。
有些话,如果现在还不说,就永远都不能说出口了。
"俞老师。"
"你怎麽还在这?"他的口气不想询问,淡淡地,像是一种感慨。
"我有话跟你说。"
他一动不动地站著,白衣在夜色中分外鲜明,我深吸一口气,很快地说,"俞老师,考研的事很对不起。"
他沈默了一会,冷淡地说,"算了。"
他的淡漠让我急躁起来,我把椅子一丢,走几步赶到他面前,急促地解释起来,"俞老师,我其实是怕考不上,我准备一考上就跟你说的,但是你先知道了。我真的不是要瞒著你,我就是怕我考不上很丢人,我不想让你觉得──"
说到这里我卡住了,然而他就在我面前,听我说话,那一点羞愧又算什麽。
"你一直觉得我很好,"我低声说,"我不想让你失望。"
"为什麽?"
那骤然软化下去的语气,不但是温柔的,简直是引导姓的──就像他平时问我问题时启发似的语气,等待著我说出正确的答案。
几乎是头一次,我不确定自己的答案,是不是他想听的那一个。
"我喜欢你。"
一年又十个月,六百天,贯穿了这麽久的悲伤和喜悦,欢乐与折磨,真正说出口的就只有这四个字。我不再说话,在黑暗中看著他看不清的脸,半时绝望半是焦灼,忐忑不安地等待著。
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在我最後一丝希望也快破灭的时候,他走到我面前,黑暗里我奇异地看到他眼睛里的闪光,然後,无需言语地,也不知道是谁先伸出了手,我们拥抱了。
起先动作很轻,慢慢地,隐藏的激情被释放出来,我们的心跳开始撞击彼此的胸膛。不需要再说什麽了,整个世界都融化成幸福的海潮,掀起狂喜的巨浪,让我在海浪的拍击里激动地迷失著。很久以後我们分开,喜悦仍然失控著,幸福炸起一连串的闪电,让我感到头晕目眩。我张开嘴,喉咙沙哑又干涩,"你──"
"你──"
同时开口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我有些尴尬地松开手,还沈浸在轻飘飘的喜悦里,"我没想错吧?"
"没有。"
"那──"
"嗯,"他微微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两个人又同时地沈默了,我觉得自己身体里每一个器官都因为喜悦而剧烈的抖动,但我自己还稳稳地站在这里,真是不可思议。
在这种时候,我怎麽可能不说傻话。
"俞老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