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还是这麽幼稚冲动。
"走吧。"
我拉开车门在他身边坐下,一路上都颓然地低著头,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过年的氛围,事业单位都挂出了横幅,红天红地的喜庆,偶尔能听到吵嚷的鞭炮声。
车窗外面欢腾著,车窗里的氛围却有些黯淡,我们久久地不说话,他开出一段路才突然问我,"还在想呢?"
"你......"
"真不算什麽。"他嘴角淡淡的一丝笑,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你听过北方的一句话没有?‘要想富,做手术,割开肚皮告大夫'──在钱的面前你和他讲道德,一点也不现实。叶岩,下次再碰见这种事,直接叫保安来。"
和他在一起,总能显出我的幼稚来,他这麽宽慰著我,我却完全得不到安慰,只是觉得沮丧和无奈。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够安慰他。
24
"你什麽时候回去?"快到家的时候他突然问我,我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回哪里?"
"你家。"
我这才想起来,後天就是除夕了,爸妈早就打电话回来催过我好几次。
"明天吧。"我家离N市不过是两个的车程,"我过了初三就回来。你呢?"
"我爸去世快十年了,我妈在美guo。"他笑笑,"在医院过年吧。"
这是他头一次说起自己家里的事情。
车在他家门口停下,他干净利落地把车倒进车库,我看看表,十一点半。
我走出车库,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超市,突然有了些想法。
"你先上去吧,"我指指超市,"我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去吧。"
"不用不用,你回家等我吧。"
他没再坚持,转身上楼去了,只是转身前看我的那一眼实在意味深长,我骤然有种小孩子恶作剧被戳穿的心虚感。
超市不大,东西也不大齐全,我东拼西凑了一顿午饭的材料,走到超市门口给爸妈打了个电话。
我花了半个小时才说服爸妈我不回去过年,编谎编的口干舌燥,挂完电话,心里实在觉得愧疚。
但我还是想留在这里陪他。
爸妈互相做伴,一个年总不至於过的太凄凉,可是我回去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我不想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
拎著一袋吃的横过马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塑胶袋断了,我狼狈地抱著一堆东西小跑著上楼,途中一根葱不断地戳著我的下巴。到了门口,我还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
"你买这些干什麽?"
"吃啊。"我把东西搬进厨房,无视他的表情,点了火开始烧菜。厨房里厨具很全,全都崭新,酱油摆在橱柜最里面,保质期过了都还没拆过封,不用猜就知道,他从来不做饭。
在厨房里折腾著,听见他在客厅里走动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是宁静温暖的,仿佛我已经是他家里的一个人。
心里瞬间就被填满了,一丝空隙不再有。
两个人围著桌子吃完了饭,谁都没提在医院碰到的事情,陪我收拾完桌子,他打开电脑开始上网,我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看著他刷丁香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气氛太祥和温暖,不知不觉我就坐得离他越来越近,肩膀挨著肩膀。
只是他身上的味道,就让我觉得温暖安宁。
那天晚上我们睡的很晚,凌晨的时候我口渴,爬起来喝水,回去的时候他竟然就醒了,清醒的不像是睡过,"要走了?"
"没有。"我跳进被子里,抱住他的肩膀,"才三点锺,睡吧。"
他动了动,於是就变成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前,"走的时候我去送你。"
我含糊地说,"好。"然後在那平稳的心跳声里沈沈地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被鞭炮的声音吵醒,楼下小区里一群小孩子吵吵嚷嚷地拆了挂鞭,一个一个点燃了到处扔,劈啪乱响。吃过早饭的闲暇里,他打开电脑开始写论文,我百无聊赖地去摆弄钢琴,掀开了琴盖又没扶稳,盖子啪嗒一声砸下去,砸得我心惊r_ou_跳。
他倏地抬起头来,眼神里血淋淋的心疼,我心虚的凑过去,他低下头,继续在键盘上敲打。
"你会弹钢琴吧?"
他头也不抬,"会。"
我在旁边枯坐了一会,到底还是忍不住说,"我想听你弹琴。"
他跟没听见似的,劈里啪啦地继续打字,时不时退出来查一两个数据,好像坐在他旁边的是一团空气。我沮丧了半天,到底还是没敢在打扰他──他工作的时候总是很专心。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他合上电脑站起来,突然问我,"要听什麽?"
我呆滞了三四秒,回答得很傻,估计表情也极其白痴,"什麽都行......"
他就真的坐到钢琴旁边弹了一首曲子,我没听过,好坏也说不上,就觉得音符水一样从我心里流淌过去,抚平了每一个隐匿的沟壑,整件屋子都浸在了蓝色的海浪里,梦一样美好的感觉。
曲子的好坏,技艺的高低,这些我都无法分辨,然而弹琴的是他,就构成了我感动的所有理由。
最後一个音嫋嫋的散去,他姿态优美地从键盘上抬起手来,"快半年没弹了。"
我站起来走到他背後,紧紧地抱著他,从上方看见他嘴角微弯的清淡笑容。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时间静止之类的话,的确是真实的。
那天下午不断地有人打电话过来,他过去的几个病人和学生似乎想来给他拜年,他都以不在N市为由推脱了。到了傍晚,座机也不断有人打进来,似乎是想试探他是不是真的不在家,开始的时候是由我来接,後来被弄得烦了,我们干脆拔了电话线,不予理会。
即使是以他的傲慢脾气,这麽做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他也好,我也好,很难不存一份私心,不想叫人打扰我们难得的宁静时光。
五点锺的时候他催促我,"你再不走,连夜车都赶不上了。"
我终於决定跟他坦白,"我今天不回去了。"
"明天早上走?"
"明天也不走,後天也不走," 一想到他的惊喜,我就控制不了声音里的得意,"我陪你过年。"
最初的一瞬间,他的表情的确像被点亮了似,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喜悦,但很快他就板住脸,声音严肃,"叶岩,你过年不能不回家。"
"我想陪你过年。"
"你有大半年没回去看你爸妈了。"
我从来就争论不过他,所以我干脆不打算争辩,只不屈不挠地说,"我想陪你过年。"
"叶岩──"
他皱眉的样子让我觉得难过,於是我探身过去,把他剩下的话堵在嘴唇里。
很轻很柔和的吻,心像是被融化了,柔软的有些酸楚,我看著他低声说,"我想和你一起过年。"
他的眼神像是浸在水里,许多情绪渐渐的释放,溶解,浓浓的渲染开来,渐渐软化出认输似的表情。
我突然就懊恼起来。我们本来还应该拥有过去的两年,或者更多的时间,然而就因为我曾经的幼稚,那难得的时光都变成了空白。
除了贯穿始终的,刻骨铭心的想念。
除夕的早上,我们仍然是被鞭炮声吵醒的,那天我们在破天荒地在床上呆到中午,起来的时候都有种偷窃时光似的心虚感。这麽多年来,他和我都像两台机器似地高速运转著,休息和娱乐几乎成为奢侈,骤然这麽肆无忌惮地放松下来,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地迷惑。
但紧紧拥抱著,肌肤相贴地说些无关紧要地话题,甚至是没营养的废话,就和普通的恋人一样在依偎里虚度光y-in──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过美好,简直像毒品一样让人著迷,无法自拔。
除夕是辞旧迎新的日子,我爬起来,把能洗的衣服、毛巾全部丢尽洗衣机里去,在倒洗涤剂的时候又闻到了淡淡的橘子香味。被那样的味道包围著,我不禁恍惚起来,回过神来,小半瓶洗衣夜已经全部被我倾倒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