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既然卸了任,麻烦收回您这只长过头的手。这屋子里的事,我说了算。”古志伟顺手抓住拐杖,朝老头子那边一推,老头子朝后跌了几步,“咚”一声摔倒在地。老头子骨头脆,一着地,立刻“哎哟连天”地叫起来,仔细一瞧,却是让碎花瓶的玻璃片划伤了腿,鲜红的血涓涓地流。
整间屋子瞬间炸锅,乱糟糟的一片。家庭医生很快赶来,简单看了下,说是老先生这一摔,不仅留了道五厘米长的口子,还给摔得骨折了。
古志伟将照片单手握着,说:“都别吵了,该治病的治病,该打扫的打扫,全给我收拾干净了。谁再吵一句,就关到老宅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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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尧刚在房间里四下打量着,心道这摆阵的人也是狠毒了,要人命不说,还要人世世不得超生。
邵明一直跟着他,拉着他,手轻轻地抖着,大约是受了那房间内y-in郁气氛的影响,再忍不住,扯着梅尧衣袖要出去。梅尧愣了一愣,看邵明一双眼睛水波荡漾,心里一沉,随他一道出去。两人避开众人回到梅尧的房间,这会儿正面对面在沙发上坐着,任外面吵得翻天覆地,两人中间仿佛摆了潭水,谁开口都能掀起波澜把房间淹了。
梅尧咳嗽了一声,邵明终于开口:“你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他眼睛鼓得快要凸出来,咬牙切齿的,又气又恨。
梅尧低着头,说:“如果是你妈妈的事,我很抱歉。”
“我是怪你不来。我最难过的时候你不在,我妈妈对你那么好,她去世你也不来,我是怪你,我还要一直怪你。可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梅尧在他眼里见着一丝从未见过的东西,坚定的,痛苦的,甚至含带一点沧桑。非常陌生。他心里泛起恻隐,只觉得一颗护得好好的蛋有了裂缝。
“如果是说古志伟……这个单子是蒋颖求来的。我没料到是他。那天的情形你也看见了,我没有其他意思。”梅尧沉默半晌,说,“邵明,你以前说我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各自结了婚有了家庭,我还得拿你当最好的朋友甚至是亲人。你说的,大部分我都认同,但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我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家庭。知道我的事的只有你。再多一个就不行了。没人能接受这样一个我。我也没办法和任何人更亲近了。陈棣锋或许还曾有过其他朋友,但梅尧只有你一个。所以,你放心,杨书奇也好,古志伟也好,在我眼里,和路旁行人没有区别。你妈妈的事,我真的非常抱歉,对你,也对她。但是我既然被重新赐予再活一次的机会,就必须用我所有的能力,做我该做的事。本来我也不该和你有牵连的,但是……”梅尧垂下眼眸,略微笑着慢慢地说:“我放不下你。”
邵明那薄薄的眼皮快要关不住汹涌的眼泪。梅尧从来没这样对他说过话。可这都不是他要听的。他硬是咬牙憋住,哽着嗓子说:“所以呢!你、你不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了我吗?你你——”他突然站起来,恶狠狠地扑向梅尧,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硬是手忙脚乱起来。
梅尧的长长的睫毛微微一抖,而后把嘴一闭,要说的话全部藏进肚子里,认认真真地回看邵明。
邵明抓着他的肩膀,头垂下去,抵着他额头,大口喘气,像是突然间生了七八只手,七八张嘴,这些手这些嘴却统统不归他管束,让他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最后他掉下眼泪,像只被扎破的皮球,自暴自弃地把自己扔到梅尧怀里。埋进对方单薄瘦削的肩窝,呜呜地哭起来。
梅尧犹豫了下,还是拍着他的背,说:“你要问什么,想好了再问吧。我又不会消失,不用着这个急。”可他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第51章
蒋颖在中午过后过来找梅尧,本盘算着让邵明出去,私底下跟梅尧约谈,但看对方一脸糊了屎的表情,犹豫了下,想着还是别去触这霉头,“咔嚓”一声锁了房门。
“队里最近在抓作风,你的职业要作为顾问,上头不允许,所以没办法让你一块儿去看尸检。但是我知道的资料可以都告诉你。”蒋颖叹了口气,打开电脑翻给梅尧看。
“这里,你看,这是我们昨天晚上在东门街便利店调到的监控。”监控上有个穿着干干净净的运动服,兜帽蒙着头发,戴口罩的人正蹲在便利店门口的垃圾桶旁,戴着手套慌慌张张地拈起被丢弃在里面的收银条,一张又一张翻看。体型上可以分辨是个女人。
梅尧捧着茶杯,刚对进去的开水,青烟腾腾地冒着。“这是什么时候?”邵明不声不响地伸手过来夺了他的杯子,放嘴边撮着嘴嘘嘘地吹。
蒋颖尴尬地瞄了一眼,当做没看见,继续说:“昨天下午三点。我们没在监控上看到姚立晗,这个人极可能是她。”
“如果是她,那她给的收银条就不能作为不在场证据了,是吧蒋警官?”
蒋颖点点头,翻开带来的文件夹推到梅尧面前。A4的纸除了“法医鉴定结果”之类的抬头外,还印了张照片,血淋淋、亮晶晶的一片。看梅尧表情不适,蒋颖指着照片说:“张小云解剖基本已经完成了,血液检查还需要等一阵。你看,她的肾脏、肝脏都被利器撕扯切开,法医据伤口撕裂情况判断,是约七厘米长的爪型利器撕裂。我们一时间也查不到对应的利器该是什么样的。但是,除了马玲玲说的她脖子上的旧伤划痕外,其他地方均没有明显的外伤。这点非常诡异。我们之前猜测的物理手法都办不到。”
梅尧把图凑近了仔细看,而后把文件扣上还给蒋颖,肯定地说:“是人饲养的小鬼。这种小鬼一般都爱吃内脏血腥,闻到血味极容易失控。经过仪式,受人控制放进人体内,可以造成这种创伤。但具体是哪种,我不敢下定言。目前民间饲养的小鬼一般有云贵地区的瘟神、淮北山区的y-in将、还有就是广西地区的j-i脚神。”
“广西?”蒋颖眼睛一眯,“姚立晗是广西人。看来我得再去查查那张隔热布,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卧房门“笃笃”地响。梅尧向蒋颖简单问询后,答了声“请进”。片刻后,出现在三人面前的,却是马玲玲,说是古孟银霜邀他到花园里喝茶。梅尧和蒋颖交换了眼神,便跟着马玲玲下去了。邵明自然也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看两人距离被拉开了,又快步凑到梅尧边上。
蒋颖摸着头自言自语:“才多久不见,这邵明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古孟银霜手挽佛珠,在花园的茶歇处等他们。这个茶歇建在一处宽敞的Cao坪上,临着一条三米五款的车行道拐弯处。不远处就是车库。
见梅尧和邵明拉开藤椅坐到面前,古孟银霜让马玲玲倒了红茶,而后朝她摆了摆手,厌恶似的让她站远一点。她眼里浑浊,却偏偏不与梅尧对视,只闪烁地看着远方,手里抖抖地抡她的佛珠:“梅大师,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虽然我眼睛不中用了,但我都知道。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家族,不该招来您这样的大人物。志伟许了你多少报酬,我都双倍给你!请你……现在就离开吧!”
梅尧不明就里,抬眼看着她。“如果要我走,就让古志伟自己来吧。老夫人您不是家长,我就这么走了,他迟早得找我麻烦。”梅尧好笑地看着这哆哆嗦嗦的、明显不愿与他呆在一块儿的老人,“你为什么要我走?你不想我替你找回古志明了?”
古孟银霜用佛珠贴住胸口,好像这样就能保护她似的。“你一定要我说出来吗?我私下找你,就是想着、想着我们不用这么僵,只要你愿意走,我就……”
梅尧眯着眼,似乎有点疑惑、又有点犹豫,邵明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两人中间:“你看见什么了?你看见梅尧什么了?”
古孟银霜猛地瞅见邵明瞪大的双眼,一串话漏了出来:“我是个快要死了的人,我能看见索命鬼就在我不远处,那么近那么近……我知道,再过几年,等它来到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只能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他、他,我一开始还觉得自己看错了,偶尔有,偶尔没有,可是昨天,在志明的房间里,我确定,他、他就是那索命鬼!”
邵明呆了一呆,突然冷笑:“你信不信,要跟其他人胡说,这索命鬼马上就会找上你?”
古孟银霜“哇”一声大叫,推开椅子就往旁边跑。老太太跑得一拐一拐的,还矫健得很。
正此时,车行道尽头、车库方向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马达声。很快,一辆亮黄莲花闪电似的窜到拐弯处。梅尧朝瞟了一眼,竟发现驾驶座上根本没人。眨眼功夫,这跑车竟直朝着茶歇撞来!
邵明揽过梅尧螺旋一样滚倒在地,堪堪擦过跑车边缘。在Cao地上滚了好几圈,只听“咚”一声巨响,车子好像撞在什么墙上停下,引擎声也渐渐熄了。
梅尧站起来,看邵明手上擦破了,直流血,抬起他的手,眉头皱得一团糟。“下次别再这样了。”
邵明嘲讽地怼过去:“论牺牲精神,比你差远了。”
梅尧一时无语。“你去找医生包扎一下,我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不,我要和你一起。”
梅尧心知拧不过他,只得掉头去看古孟银霜和马玲玲。老太太倒是没什么大碍,远远地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手里那串佛珠依旧完好着。她双手合十拜天拜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多谢大慈大悲的菩萨帮我躲过这一劫!先前佛珠散了,果然是为我挡劫……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看梅尧靠近,她又缩着脖子躲老远。
“马玲玲呢?”梅尧四下张望,愣是没发现马玲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