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古志伟先生,您得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了。”蒋颖叹了口气,看梅尧一副松散的样子,像是这边大事已了,剩下的就要交给她了,陡觉压力倍增。之前明明查到了姚立晗身上,这会儿又搭上了古志伟,这个家照这样子下去,基本上是没未来了。
就在这时,古海清顿了顿拐杖,颤巍巍地站起来,悠长地叹了口气,笑着说:“人是我杀的。那几个佣人,还有志强、志明,都是我杀的,跟志伟没关系,警官,抓我吧。”
蒋颖当然不肯相信。老人家顾念儿子、替儿子顶罪的事她也不是头一次见了。何况还是这样三个孩子剩一个的绝望清醒。她摇摇头,叹道:“老人家,这事我们会查清楚的,您顶罪是没用的。”
谁料古海清态度坚决,释然一般,胸有成竹地说:“警官你尽管查!我是有证据的。那几个佣人,我给他们下了迷药,药是我让小乔在东三街的酒吧买来的,就是那些堕落的年轻人用的摇头丸。本来想用这个迷倒她们,一口气杀了,没想到总有人打搅,我这把老骨头,做事始终不能利索,所以一直没成功,只能一个一个挨着弄死。买药的记录都在,你们去查,尽管去查!”
用迷药,用的什么迷药这件事,蒋颖只跟梅尧说起过。古海清这一说,蒋颖也是愣了,忙叫人去查。“如果是你,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因为……因为我、我指使、养小鬼的事,不小心害死了志明,被她们看见了!这几个贱丫头竟然想凭这来敲诈我!”
“就为这个?”蒋颖摇摇头,不怎么信,“那你能说说,你是怎么把她们一个个杀了的吗?你既然都养了小鬼,为什么又要动这个手?”
古海清狠狠杵一下拐杖,急急地说:“没见我自己都被小鬼咬了?这不过是老天爷给我这作孽的老头子的报应而已!”他一双浑浊的眼睛蛇一样y-in寒地扫视所有人,在姚立晗身上停了下,又继续说:“你要知道我怎么杀他们的,那我就一个个告诉你,告诉你们!周颖书是我用漏电的方式伪装成意外死的,马玲玲的死,我问了几个年轻人,车上的装置是我朝他们买的,这个交易记录也能查到。张青那贱丫头和志强的事,我早就知道,我只消拿刀逼她,她就什么都愿意干了。本来想把事情都推到她头上,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不知道谁把这坛子和志明的尸体放到志伟房间陷害他的,但我知道,这么做的人,同样不得好死!”
古海清条理清楚,要查证据也不会太难。蒋颖心里打鼓。“真是你?”
“是我。”
“那你为什么早不认罪,这个时候来?”蒋颖翻动她的笔记本,朝那些圈圈点点一页页地对。
“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了!不能再害了志伟!这些贱丫头死就死了,放我们那会儿,连个水泡都不会有。可我的儿子不一样,我的儿子的命,只有我、只有我有这个资格去偿!”
蒋颖冷笑。这些人眼里的人命,总是一等一等地排下来的。“那古志强、张小云呢?他们怎么死的?”
“她、她也是我指使这小鬼去吃了然后烧死的!志强……志强就是被张青害死的!”
“老人家,你是这个案子的嫌疑人,我们会如你所愿把你带走。不过张小云不是烧死的。火灾发生前她就死了。古志强的死,你更不用强揽在自己身上。”蒋颖脸色一沉,喊道,“把古海清带回警局,古志伟也带上。”
古海清忙拦在刑警身前,大吼:“跟志伟没关系!你不能带他!我都认罪了!”
蒋颖权威道:“古老先生,我们还要详查。尸体和鬼坛子都在他房间发现的,怎么都跟他脱不了干系的。这件事还没完。”看几名刑警利落地把古海清同古志伟一并扣上了,蒋颖来到梅尧面前,疲惫地笑道,“你的事这下可完了吧。该我忙了。”
梅尧正待应几句,古海清却又抢到他眼前,说:“梅大师,梅大师,志明的尸体找到了,可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找下他的魂魄?我们可以给你钱,给你很多很多钱。”在梅尧面前,古海清刚认罪的气势消失不见,这会儿老人就是个普通的老人,期期艾艾地恳求的样子,令人觉得可怜。
梅尧有点奇怪:“你知道他投不了胎?”
“我知道、我知道,都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他房间的y-in煞局就是我布的……是我该死,是我该死……我本来也不想这样的……这个局消耗了他的魂魄,所以他投不了胎了。可现在他真的失踪了,你帮我找到,送给他妈妈,我们不求你再把他送去投胎,只求你找到他,能让他回家就好……”
古志伟本来还行尸走r_ou_一样任推任搡,一听这话,闪电般撞向老人,刑警急把他按住。
“真是你们害了二哥?你们为什么要害他!”他吼吼中带着哭腔,全然无法接受自己的父亲竟朝着儿子下手。
“住口!这不是你该管的!”老人恶狠狠地训斥古志伟,又是满脸泪地望向梅尧。
梅尧不去在意他们的纠葛,只说:“这屋子没有鬼魂了。他可能已经走了。但我可以教你们一个滴血寻亲的方法,自己去找吧。”
第54章
离开呆了将近半个月的古家,梅尧心里直打鼓。这件事好像就这么结束了,戛然而止,又带着些不明不白的尾巴。
古海清也许杀了人,但他的动机显得仓促又可笑。他分明不是豢养j-i鬼的人,或许也曾想过让那个真正的饲鬼人被梅尧抓住,又或者自投罗网,但他想错了梅尧,更没能熬过那个藏在暗处的饲鬼人。当古志明的尸体出现在古志伟房中的时候,这件事就只能由他来承担。
梅尧对于民间邪术的施放者没有任何恶意。在他眼里,这许许多多的邪术的根源,也不过是一念之差。走得太远,总是会被反噬的。他到底的目的,也不过是将这些不该来到世上的东西处理干净而已。
他是一个清道夫,一个为普通人歪歪扭扭的念头善后的活死人。
但这次的饲鬼人多少令他觉得可怕。心机何其深沉,才能一面掉着眼泪,一面把迤逦满地的内脏铲走,更要在事情爆发、小鬼不受控制的前一刻,当机立断地设下一个拙劣的圈套,让和他(她)同样纠缠此事的老人不得不往下跳……
梅尧在车上,远眺哗哗后退的街景。往常事情到这一步,他也就放下了。但古家的事,始终让他觉得念头不太通达。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悠悠地,又被略过了。
一路思索着,回到白桂园,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缺了人气的烟尘味。他将坛子放到一边,窝在沙发上,想着待会儿去弄了,忽然惊醒,耳边传来清脆的关门声,转眼邵明坐到他面前。
“忙了一天,我去弄点吃的。”他仓惶起身,朝厨房去。
邵明根本不等他走远,一把扯住他手腕。“我有话要说。”
“我累了,改天再说吧。那个小鬼还没处理。”
“去他妈的小鬼!”邵明猛一用力,梅尧险些跌倒,却又被他框在眼下。“你还想跑?这屋子就这么大,你跑得到哪里去?”
梅尧忙将他推开,那宽阔的胸膛有如一块不生不灭的磐石杵在眼前,任他怎么使力都推不开。他要真下狠手,又不愿邵明吃痛。只能咬着牙狠狠道:“你发什么疯!”
“不是说让我想好,让我说吗?我想好了,你又想消失了?”
梅尧怔住了。当时他并没有想到邵明会提这件事。他单单以为,是邵明依赖了他又怪他不去看他妈妈,心里矛盾以至于无所适从。但过后种种,分明就指向另一件事了。他绝不愿那件事被剖开来,所以不得不逃。谁会愿意拿无限大的没法拒绝的付出去套牢根本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太愚蠢了。这样一个愚蠢又善良的邵明当然会老老实实又不管不顾地跳进去。
可邵明现在却又哭了。一串串的眼泪像是一根根绵密的银针跌落、穿刺在他胸膛上。他陡然失了力气,瘫在沙发上。
“你不跑了?愿意听我说了吗?”梅尧扭过头,外面白热的阳光把叶子打蔫了。邵明接着说:“你以为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可事实上,你不知道。”
梅尧深吸口气,镇定地说:“你可能觉得恶心又愧疚。实在不必。就当让狗咬了一口,顺道捡到钱了吧。何必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愧疚,把自己困在狗嘴巴里。”
邵明冷笑:“我就知道——”
“你要不知道那件事,我们继续像往日一样过着,有什么不好吗?你不能假装不知道?人是会变的,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还有一整个世界,非要纠缠在这些小事上?”
“要是生死都算小事,那——”
“既然都活着了,还说死的事干什么?我死过一次,以前的事还提他干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就想着重新来过,好好地,从头来过。”
邵明忽然愣住。他上下回味梅尧的一字一句,蓦地明白一件事。梅尧不想再提过往了。
“你不喜欢我了?”他的声音变得极轻极轻,生怕激怒一片刚掉地上的叶子。
“你不愿意喜欢我了?”
梅尧没说话。但邵明能够领会。他不想再喜欢这个曾经为之付出过生命的人了。他不来看自己妈妈的最后一面,除了口里说的那些原因,怕也有这方面的意思。他只能把自己当做重新活过来的这一生的唯一的朋友。也就仅此而已。
“可是……”这回他连哭都哭不出来。你凭什么要人家两辈子都只喜欢你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