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突然间像隔了万米远,凉凉的空调风簌簌地吹着。把人都吹远了。
邵明紧紧握着梅尧单薄的肩头,最后一头撞在他胸口上,费力又徒劳地想要把这距离拉近。
他清楚感受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并且心痛不已,却无能无力。
*
过后两天,邵明觉得自己像个绝望的暗恋者,二十余年头一次如此挫败。
梅尧不爱出门,就在家看书,写写画画捯饬他那堆明黄的符纸。邵明害怕同他一并呆着,自己总会控制不住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徒惹人不快,于是早早就起床,跑到店里撕了门上贴的“店主外出,不日返回”的条子,大敞着门脸呆呆地坐在前台。偶尔有人进来问询,一律当狗仔打发,对谁也不爱多说上两句。
梅尧打电话问他,他支支吾吾深怕说错话,稍一沉默就把电话挂了。到中午肚子咕咕地响,饿得不行,也不想动弹。自暴自弃地想,干脆饿死算了。随后就闻见猪蹄炖粉条的浓郁r_ou_香,海潮一样入侵式地从门口涌来。
“没吃饭吧?”梅尧这天穿了淡灰色的中袖牛角扣T恤,深灰色的直管裤子,趿着拖鞋就来了。手里保温饭盒和几个玻璃碗里装了各式各样的汤菜。
邵明眉头一皱。“我自己知道叫外卖。”
梅尧把小茶桌简单收拾了下,菜一样一样摊在上面。“赶紧吃了,我好收拾东西拿回去。”
“你请个老妈子做不就行了,干嘛非得自己来?”
“不吃?那就扔外面吧。”说完梅尧就把手c-h-a兜里,走了。
邵明委屈得不行。他掰着指头数,对方从头到尾就跟他说了三句话。走得连个影儿都不见了。那么果断。他嘟着嘴,心里压着石头,偏偏哭不出来。心想,他果然不喜欢自己了。想着想着,“哇”一声趴桌上哭起来。
过了半个钟头,再伤心的事还是抵不过口腹之欲。抹抹眼泪就往茶桌边扎,菜都凉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吃得津津有味。而后就听见有人敲门。
“大师不在。”他头也不回地说,继续咕咚咕咚地吃。
对面的椅子嘶啦一声被拉开,邵明一抬头,就见古志伟坐在那。
“那个滴血寻亲的方法不管用,梅大师呢?”
“他不在。”
“我要找他,让他来。”
“我说了,他不在。”
古志伟从随身携带的棕色公文包里抓出厚厚一叠人民币,“啪”地拍到桌上。“我要找梅大师。”
邵明冷笑一声。“你们之前的帐还没付。”他从兜里递出手机,“这是账号,麻烦结清了再说这个。”
古志伟突然站起来,把公文包倒个个,拉着两边往下一抖,红花花的人民币雪一样地下,洒得到处都是。而后把包一扔,拿笔拿纸写了张支票甩邵明脸上。“梅大师人呢?”
那缀了一串零的支票打过来,邵明的脸当场就红透了。桌子一掀,菜、汤、饭盒、钱,乱七八糟洒了一地。他大吼:“他欺负我就算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来欺负我?有背景有势力怎么了?我今天还就不怕了!”
古志伟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顿了顿,扫视四周,找个沙发坐下。笑道:“邵大明星,我挺好奇,你做了什么事,惹得梅大师那样的人都来欺负你?”
“不要你管。”
古志伟十指交握,慢慢地说:“看你这状态,是在谈恋爱吧?”邵明心里咯噔一下,就听古志伟沉沉的声音继续说:“你喜欢梅尧,可他不论喜欢不喜欢你,都不愿接受你,对不对?”
“我经历过,觉得这世上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可是对方死了,我才发现,那才是最惨的。”
“谁?”邵明嘴巴抿得紧紧的,下巴皱出核桃纹。
“不要你管。”
古志伟挑衅地回看他,说:“我现在很后悔。后悔没趁他还活着的时候,把我的情敌全部弄死,后悔没逼着他喜欢我。因为我太敬畏他了。反而束手束脚,把该有的机会弄丢了。我告诉你,人其实是一种很简单的动物,不论是男是女,只要你往死里对他好,每天每夜地粘着他,他总有一天会接受,会被你打动的。”
邵明只觉得心跳剧烈,像是被什么击中了,眼前忽然一片明亮。
古志伟又说:“怎么样,你不把他喊来吗?”
“你算计我!”
“所以你不叫他来,任他一个人,不知道和什么人说话,不知道吸引了谁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不知道要和哪个男男女女展开新生活?”
“你!”
第55章
梅尧到了,见一地狼藉,古志伟和邵明像两尊石像一般,抱着手臂排在沙发里,呆呆地看着他。他眉头一皱,当即打电话叫了清洁阿姨。
他拿了个灰白的土瓷碗,几张白纸,坐到古志伟面前,说:“用滴血的方法找不到,有两种可能。一是死者已经投胎;二是他的魂魄被污血遮蔽,替他掩了天机。”他把土瓷碗递出去,“邵明,你帮我打半碗水。”
邵明凝视他,不声不响地起身接了碗,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把碗放到梅尧面前,挨着他坐,依旧不说话。他之前虚心问了古志伟,古志伟跟他说:“你得先让他习惯和你亲密。打个简单的比方,坐的时候离他近一点,时不时撩一下,这你懂吧?不需要我说吧。”
“他不高兴怎么办?”这些小伎俩他太懂了,可用在梅尧身上,万一惹人厌烦,让人干脆跑远了怎么办。他就像刚开始谈恋爱的小孩,总是想的特别多特别远,一举一动都战战兢兢,却总是做错做错再做错。
古志伟觉得好笑。“你是第一次谈恋爱吗?装傻你不会啊!你们既然住在一起,他只要不赶你走,满地都是机会!”
邵明心领神会。这会儿人来了,当着古志伟的面,梅尧再怎么也不会发作得太难看。于是越挨越紧,忽然朝后一倒,背靠沙发,双手张开,让梅尧处于一种若即若离地被自己揽怀里的微妙距离里,颇有些志得意满。
梅尧看了他一眼,白纸在手里翻飞,几下折出一只掌心大小的纸乌龟。正要放水里,门又被敲响,他以为清洁阿姨到了,回过头去,却不料迎面过来的是蒋颖。
“你这个事得花一阵,我先问问蒋队来做什么。”他简单跟古志伟交代了句,对方再是不快也忍着了。
蒋颖上来看气氛诡异,又看地上乱糟糟的一团,尴尬地坐到人堆里,说:“我就来问你个事。”
“你说。”
她拿出自己的小本子,随意挠挠短发,回忆了下,又瞄了古志伟一眼,才道:“古海清杀害古志强这件事一直有个疑点。当时这两位老人有非常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查探过,也调过监控,古志强死的时候,他们的确不在家。我们觉得很奇怪,就去逼问他,后来他说了一样东西。我没听过,所以想向你打听下。”
“什么东西?”
“s_h_è 影钉。说是可以千里之外s_h_è 杀人的生魂。古海清说他请了高人做法,s_h_è 杀古志强。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在这条上对他定罪了。”
“……s_h_è 影钉?”梅尧一愣。古宅里时隐时现的飘渺臭味,建宅之初就构筑完成的聚y-in阵,还有那几个佣人的死……万千头绪灯片似的一一闪过,突然由这溜黑的一箭全部串联起来。他面无表情,但眉头和双眼却凝出严肃、郑重的弧度,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来:“糟了!”
“怎么?”
“他们当时要杀的不是古志强,是古志明!”
蒋颖一头雾水,正要细问,梅尧又道:“古家两个老人一直一起行动,古海清顶罪只是权宜之计。他没能做完的事,自然有另外一个补上。我需要尽快找到古志明的魂魄,要让古孟银霜抢了先,这事就不好收场了。具体缘由,待会儿上路我再跟你们说。”随后他便一心投入到掌中的纸乌龟上。
这是玄术里挺寻常的一个术法,叫纸龟游水。以前许多学艺不精的游方道士做了法,将用雄狗胆汁、鲤鱼胆汁浸泡晾干的纸乌龟放水里,纸乌龟便会仓皇地游来游去,假作鬼怪逃命时的情形,骗取居民财物。
而事实上,纸龟游水和金针浮水其实是差不多的东西,都是用来寻查魂魄用的。真正能抓鬼的方法,更多还是用阵、用器。
梅尧拉了古志伟的手,用银刀扎破他中指指尖,借来一滴鲜血,滴落到纸乌龟的背心上。随后口里念出一段冗长的请神咒,待到旁边几个屏气凝神的人都渐渐散了气,开始走神时,才把手一扬,将纸乌龟扔到水里。那乌龟进了水,渐渐被打s-hi,既没乱窜、也没打转,只缓缓地往下沉。
邵明见惯了梅尧抬手就是神迹,这会儿也觉得有点无聊。而当他打出第一个呵欠的时候,这沉了水底的纸乌龟竟消失不见了。再过了大约五秒,碗里溅出水花,地上出现一串长长的拖曳的水印,正往外延伸。
“跟上!”
*
明晃晃的太阳照着,两旁高楼由一块一块的玻璃镶成,直直地反s_h_è 阳光,空气被晒烫了,弯弯曲曲冒着烟。市中心这块儿密布写字楼,居民很少,星期三的下午,除了几个咖啡馆三三五五聚着些人,道上过路的并不算多。
人行道的灰色石板路刻着花Cao纹路,一串水印留下,当即就被晒成水蒸气,由梅尧几人踩过了,便没再留下什么令人怀疑的痕迹。这看不见的水乌龟爬行速度倒不像真乌龟那样慢,但也绝对不快。大约就等同于普通人步行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