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埙,大小,形状,均与铜先生亲手送给浩然的埙一模一样,只是闻仲手中乐器漆黑,而浩然获赠之物雪白。
闻仲试了试音,片刻后“呜呜”地吹了起来。调子沉缓而哀伤,却是降了音阶的“月前殇”一曲,暗哑沉重之意尽显无疑,浩然恍惚间只见月下沙场在面前铺开,银光遍野,折枪沉戟,那温柔月光笼在自己身上,倦意忽起,便这么睡了。
隔天傍晚,鹿台竣工。天子下令,朝歌大庆三日,家家张灯结彩,菜肴香气传遍全城。王宫西侧的高楼上更是灯火辉煌,星星点点的火把沿着楼梯一路点上,仙乐声隐隐飘来。
浩然与铜先生走进王宫,午门外摆满筵席,杯觞相碰之声不绝,认真看去,今日殷商大臣,却不剩几个熟面孔了。而纣王与妲己早就离席,在鹿台顶楼坐定。
二更已响,两人坐在红漆栅栏上,眼望长身而立的殷天子。铜先生低声道:“东皇钟,我本不想让你前来,但稍后之事,却与你大有干系。”
浩然问道:“殷受德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又有何干系?”
说话间只见兵士从楼下引上来一女子,跪拜道:“贾氏带到。”
那女子一身蓝锦长袍,袍上绣着无数花蕊,乌黑长发,面容白皙,却不跪下,只道:“贾氏参见大王。”
“陆压小师叔的这名弟子,十年前下山,嫁了一个凡人,外柔内刚,脾气如烈马般难以驾驭……”铜先生轻声道。
浩然疑惑转头,道:“你唤陆压道君作什么?”
铜先生咳了一声,面具后看不清表情,贾氏又道:“不知大王唤妾身来有何事?”
纣王吩咐左右赐座,又有人斟上酒来,贾氏只坐了,天子便把请仙之事细细说来,最后道:“孤长居宫内,颇感寂寞,盼得仙人降临,一解心结。听闻你是西昆仑仙人陆压道君之徒……”
贾氏淡淡道:“师尊从不理会人间盛衰,任由门徒自生自灭,妾身只问一言,大王心结却是在何处?”
浩然一听此言,心头微微一痛。纣王摇头笑道:“孤也不知……不知在何处。”
贾氏答道:“如此心不诚,伤春悲秋,小题大做,是请不到仙人的。”
妲己c-h-a口道:“心诚不诚,当是黄夫人说了算?”
纣王忙笑道:“孤近日来也觉得……这理说不大通。”
贾氏起身道:“既来了,妾身便与大王试试,本有王后娘娘在,这仙人却是……”语未完,截了话头,朝那供在鹿台正中的青铜大鼎走去,鼎中香火缭绕,贾氏双手拢袖,袍服拖地,秀发微散,闭上双目,竟不再言语。
纣王听不懂贾氏话中本是在讥嘲妲己,狐妖却是听得懂的。浩然与铜先生依旧是坐于那栏杆上,轻声交谈道:“你怎知道飞虎老婆的脾x_ing。”
铜先生答道:“她嫁了人,脾气已有收敛,没用法宝万花袍把妲己一笼,抓了去,已是温和多了。片刻后有任何异状,你切记不可冲动,否则一旦错过机缘,我再帮不了你。”
浩然点头不语,只见贾氏在铜鼎红案前站了许久,更壶滴漏去了大半,已是四更,午门外群臣各自散了,纣王与妲己起初还是正襟危坐,不敢妄言妄动,少顷等得不耐烦了,便径自劝酒饮酒,低声谈笑起来。
贾氏就如一尊极美的泥像般站着。直站到夜色浓郁,全城熄了最后一点灯火。鹿台上油灯燃到尽头,颓然灭去,四周一片漆黑,当是破晓前最黑暗之时,纣王方醉醺醺地起身,道:“黄夫人好意,孤心领了,看来的确是孤的心意不诚……”
贾氏身上长袍于暗夜中隐隐发出金光,冷风把袍袖微微带起,纣王正要再说点什么时,倏然间万花袍上金光逾盛,大鼎中森然燃起烈火,那火绿莹莹一片,把整个鹿台顶楼照得y-in森无比。
火焰朝空中卷去,似是撕开了夜色,贾氏此时方圆睁双眼,蹙眉喝道:“何人?”
鼎内之火不知受何力一激,朝贾氏身上回卷,万花袍上金光抵住绿火,黑暗中亮起一双眼,紧接着“嘻嘻”笑声传来,一名少女缓缓浮于半空,怀中抱着一物,笑道:“我道何人唤我,原是你这妖孽。”
浩然失声惊呼,目光死死落在那少女怀中法宝上。
那是一个青铜所造的长瓶,瓶身刻着无数古朴文字。
炼——妖——壶!
第21章 飞虎叛离
蓝色锦袍上,千万金花霎时飞起,于半空中旋转不休,一齐向浮于半空那少女飞掠而去。伴随着贾氏一声冷喝:“何方妖孽!”
陆压道君不问世事,所造法宝也从未有人听闻,但贾氏身上所穿万花袍,却是采西昆仑冰蚕之丝,配以南方火泽凤羽编织而成,若以威力而论,本是极厉害的一件宝物。然而太古神器炼妖壶却足足比这宝贝高了两阶,贾氏心惊之下,面对这来历不明的铜壶,竟是无计可施。
只见少女扬手的瞬间,铜瓶内倏然卷出无数风索,迎着漫天金光冲来,贾氏咬牙苦撑,片刻后,终于不敌,轰的一声鹿台高檐爆成千万片,飞出夜空去。妲己在纣王身后连使眼色,那少女会意,当下喊道:“本大仙乃胡喜媚是也,妖孽——!快快现出原型!”
“住手!”纣王终于喝道:“此乃我臣镇国武成王元配之妻,何以成了妖孽!大仙请手下留情!”
妲己此时又惊又喜,惊的是本与胡喜媚串通好,要借此请仙之机把雉j-i精召入宫中,名正言顺地培养自己势力,然而贾氏竟会有此强力法宝!喜的却是胡喜媚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那铜壶,观其威力竟是还在万花袍之上。霎时狐妖心头转过了几百个主意,当即尖叫道:“大王!黄夫人一定是被妖魔附体了!快请大仙驱妖!”
万花袍受那风索一绞,登时碎成粉末,露出皎白肌肤,贾氏一头黑发凌乱,喉咙被无形之力死死扼住,圆睁双目,缓缓拖出鹿台去,直与一女鬼无异。胡喜媚却是身在高空,一手好整似暇地虚推炼妖壶,那天地间万物化生的巨力困得贾氏喉中“荷荷”作响。
纣王此时已被唬弄得半信半疑,为何贾氏亲自请来的仙人会诛杀自己?再看贾氏恐怖模样,却是被冤魂附体一般,情形诡异到了极点。
浩然深吸一口气,把先前铜先生交代之事尽数抛到脑后,正要跃下栅栏,营救贾氏之时,却被铜先生死死按着肩膀,喝道:“不可妄动!你若惊跑雉j-i精,炼妖壶就……”
贾氏若死,其夫黄飞虎必将叛离,这事最终再无转圜余地,姜子牙信上交代,铜先生耳旁嘱咐,若以史实记载,贾氏必将坠楼身亡,黄妃为嫂报仇,怒斥君非,被抛下鹿台而死,至此黄飞虎破釜沉舟,反出朝歌。
浩然肩膀颤抖,鼻前酸楚,要依言按兵不动,却终究不忍纣王遭此愚弄,刹那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甩开铜先生紧抓着的一手,冲向鹿台正中,吼道:“雉j-i精!把炼妖壶交来!”
电光火石的一瞬,纣王反手抽出柱边天子剑,妲己放声大喊,胡喜媚手中炼妖壶吸力源源不绝,把贾氏拖到半空,却被横里冲出的不速之客喝破身份,惊得手中一抖,铜壶翻转,浩然已籍太极图之力冲到面前。
胡喜媚吓得魂飞魄散,朝后逃去,浩然伸手抓来,却全然忘了贾氏已被拖出鹿台边缘。
浩然抓胡喜媚,纣王一剑却是直指浩然后心,喝道:“来者何人!”
乱局中,最终的赢家终于出手,妲己一甩倾世元囊,绫罗伸长了十余丈,朝摔落鹿台的贾氏卷去,无声无息地卷住她喉咙,瞬间勒紧,把贾氏求救的一声尖叫生生扼住。
浩然只觉背心剧痛,再不回头,天子剑便要刺穿自己胸口,只得于半空中竭力转身,避开这一剑。
瞬息二人对视,身在半空,纣天子看清浩然样貌,楞了一楞。
“你这昏君……”浩然轻声道,不顾利剑架在颈侧,伸出一手,揽着纣王脖颈,闭上双眼,把唇凑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一吻,熟悉感如电殛般传遍天子全身。
紧接着,纣王反手收剑,抱着浩然,二人从数十丈的高处一同摔下。
贾氏揪在脖上的两手无力放下,气绝,粉颈被倾世元囊勒住,几近全裸的娇躯于鹿台边缘摇晃。
太极图化开,纣王只觉眼前一闪,已是身在鹿台顶楼。妲己收了倾世元囊,台下传来一声尸体落地的闷响。
“武成王夫人坠楼了——!”远方宫人仓皇叫喊传来。
纣王兀自怔怔回味唇边的温热,与那点略带咸意的泪痕。
破晓时分,天际一抹白亮,宫内乱成一团,宫女慌张叫喊从鹿台下隐约传来,黄妃尖叫划破夜空,王宫中一片混乱,无人再顾及背靠宫墙,坐于午门外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