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之人遇上妖物祸害人间却冷眼旁观,这哪像话。
于是长老停下来。于是一行人都停下来。于是询问市民,分配任务,掉转回去搜寻起那作乱的妖魔来。寻妖的道具转了一圈又一圈,收了几只在人间乱晃的小妖,市民皆喜道这下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原醇玉朝几只小妖处瞥一眼,在燕容耳边道:“不是妖魔,估计是堕入魔道的人。”
“怎么说?”燕容话音未落,原醇玉
忽然转头就走。
燕容欲跟上,这时朴山长老叫了声燕容。
燕容转回去:“师父。”
朴山长老摸摸胡子,让燕容靠近些,低语道:“我看醇玉那孩子似乎有些反常,你与他走得近,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不知,让师父失望了。”自小以来,无论什么事,原醇玉不说,燕容就不问。原醇玉不亲自告诉他,燕容就一无所知。
“无碍。”朴山长老摆摆手,又去唤花争弦。
燕容得了空,再欲跟上,早已不见原醇玉的身影。
若说谁与原醇玉走得近,可以列出一长列名单,不差燕容一个。可方才原醇玉只将那句话说给了燕容听,不见他跟上,不知是否令原醇玉难堪了。
街道上望不见人,燕容估摸着原醇玉大约走的房屋间的小巷,于是随着感觉摸进巷子里。
燕容想的没错,原醇玉确实进了巷子,并沿巷拐入深处,那条路原醇玉十分熟悉,多年前,他便是在这里躲避风雨和死神。
“终于等到你了。”声音在深处响起。
“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哼。”声音冷笑一声,“是我又如何。”
黑暗处走出一个人来,露出y-in鸷的眼睛以及一张丑陋而陌生的脸。但原醇玉依然认了出来,透过那张与幼时相差极大的脸,认出了属于那个人的针对自己的轻蔑。
“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原醇玉怔怔地看着那张脸——一张因持续修炼魔道邪术而透出y-in黑之气,肤色则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
苍白的嘴唇吐出冰冷的气息与来自胸腔深处的冷笑:“呵,我也没想到,你竟心安理得地过的如此舒坦,可是忘了,当年死在你面前的人?”
原醇玉指尖一颤,随机收紧十指。
“没有。”
“你还说没有!你看看你现在活得多么逍遥自在!”苍白而冷冽的脸倏地扭曲起来,一双眼睛犹如寒刀逼视着原醇玉,“他对你多好啊,可你呢?却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你面前!”
未等记忆浮出水面,原醇玉急吼道:“住嘴——”
那人丝毫不顾原醇玉已沉下脸来,或者说原醇玉越难受越令他高兴,他继续下去:“没有他根本你活不下去,可他落难的时候你除了逃避逃避逃避还会做什么——”
“住嘴!”原醇玉羞怒交加,一张久远的脸从记忆中翻出,即便模糊不清也依旧如铁锁紧紧箍住他的整个灵魂。
伴随着难捱的沉重感,视线中扭曲的脸吐出诅咒般的话语:“你就这样看着他死了!——死了!你这个懦夫有什么资格活下下去——”
“都说了住嘴!”原醇玉猛的箍住他脖颈。
他在原醇玉手下挣扎,喉咙里冒出:“懦夫。”
“那你又如何?”原醇玉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没有丝毫办法,你生前的叮嘱你做到了多少?他临终时的嘱托你又办到了多少?说到底,他的死,和你也脱不了干系!”
“呵,不用你提醒我。”手下的人眯起眼,嘴角艰难地扬起一抹道不清情绪的笑,“我当然知道,你我二人都欠了他。至少,我用这力量替他报了仇,并且……送你去给他陪葬!”
身上倏地沉重了。
原醇玉想要动弹,却无法移动一分,脚下旋开黑色漩涡,他听到漩涡中传来□□,人的,妖的,陌生的熟悉的,曾经恐惧着每日都提心吊胆着的。
原醇玉两脚已陷下去,于是确认面前人的笑确实包涵着某种志得意满的癫狂。有什么可开心的,人死不能复生,却要他也连带着将一辈子搭进愧疚和仇恨中去?可这确实公平,永远无法还清的债用生命来殉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黑色的漩涡浸没脖颈。
记忆中的面孔模糊不清,唯一记得看着那个人咽气时深入骨髓的绝望。大约是染了燕容的忘x_ing,竟丝毫想不起那时作何反应,甚至那个人有没有叮嘱他好好活下去,有没有叮嘱他们彼此照顾,也一点想不起来。
双腿似乎被无数的手抓着扯着往下拽,冰凉的触感爬上面颊,向上延伸,原醇玉闭上眼吸入一口浊气,感到自己整个人陷下去,身体却沉重得连抬一抬手指都艰难。
下陷猛地一停。一只手抓住原醇玉的脖颈,向上拽去,瞬间光线刺目如同刀扎。
“这是什么术法?看着怪吓人。”头顶传来燕容的声音。
原醇玉顾不上回答,感到自己能够动弹的刹那急切地抓住燕容护在他的胳膊:“杀了他!燕容——”
燕容带着些顾虑低头看他,不确定地问:“杀人?”
门中规定,不得轻易杀人,什么人能杀,什么人不能动,条条框框规定得十分严密。
燕容常年呆在山中,少有跟着前辈实战的机会,连与同门切磋都极少,加之忘x_ing又大,故而种种规则都急需补习。
但原醇玉记得清楚。原醇玉聪明,记x_ing好,一瞬间昏了头,燕容目光澄澈地一低头原醇玉便全都想了起来。想起不得擅自杀人。想起修仙之人忌双手染血。
想起燕容,还未曾杀过人。
因此原醇玉面上一僵。
燕容看着他,等着他的确认。
于是原醇玉沉下心道:“这人已经修习邪术多年,堕入魔道无药可救,继续放任他活在世上只会徒增痛苦——速度杀了他吧,燕容。”
燕容未曾多想,稍一点头,十分干脆地说:“好。”
将原醇玉往旁边一搁,提剑向那魔道之人跃去,丝毫不疑有他。
原醇玉屏息看着,燕容出剑精准迅速,直逼要害。却还是生涩了些,漏了些空子,让对手寻得可乘之机,一时间竟僵持不下。
原醇玉等不及了。感到力气也已恢复,立即拔剑跳起来,从后方狠狠刺入那人的胸膛。那一下,用了十成的法力,十成的力气。
剑下人张了张嘴,不及说出一句话,即刻软倒在地,当场咽了气。
燕容目睹原醇玉干净利落的动作,目光停在原醇玉面上。
原醇玉才松口气,顺着燕容的目光抹了把脸,抹下一手的血。难得出手这么急,溅了许多在脸上,现在的脸必然可怕的很。赶紧施了术法去了血迹。
燕容依然盯着他的脸,忽然道:“你……没事吧?”
原醇玉故作轻松道:“你看见我有什么事了?”
“眼睛。”燕容道,“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凹~
☆、第九章
燕容不是个多问的人,这让原醇玉松了口气。
然而时间已经耽搁,当地人为报答恩情又特意提供食宿,长老们都决定在此留宿一晚,原醇玉只好随师门留在此地过夜。
夜里,原醇玉睡得极不安稳,一人在房间内翻来覆去半晌。
这回轮到燕容赖过来了。
开头只说来看看原醇玉的眼睛,看过眼睛,又说自己房间有鼠作祟,睡不安生。
燕容会有睡不安生的时候?云尾峰蚊虫扎堆,夏季尤其烦人,只有燕容眼睛一闭就能毫无知觉地睡到日上三竿,被咬了一胳膊的包也不知,一点儿富贵人家少爷的敏感也无。
“你说,眼睛怎么会变成红色呢?”燕容在原醇玉身旁躺了会儿,憋不住嘟囔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
原醇玉听着好笑。
燕容又道:“我见过人哭的时候,眼睛会变成红色。”
“你不会因为这样,就认为我哭了吧?”
原醇玉随口这么一说,心下觉得还真有这可能。果然燕容听完便奇怪道:“你那时不是要哭了?”
“不是。”
“不是?”燕容静了会儿,“那是得了什么病?”
和燕容讲不懂。原醇玉无奈地勾起嘴角,叹道:“或许真是病吧。”
悲伤,愤怒,狗急跳墙这类词,对那样平和的生活养出来的心境平和的少爷来说,一定是讲不懂的。
那就当它们是病吧。
原醇玉说完燕容便再没声了,身旁传来平稳的呼吸。大约,已经睡着了。他就知道,什么都没法让燕容睡不安生。
原醇玉听着燕容节奏安稳的呼吸,闭了眼,渐渐地随燕容的呼吸声沉入虚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唤醒的记忆在梦境中重现。
原醇玉梦见自己在跑。不停地,不停地跑。
——不,不是跑,是逃。
身后传来怒骂声,喊他小偷,骗子。无论逃到哪里也逃不过拥挤在身边的一张张嫌恶的脸。小小年纪出来行骗盗窃,家里人也不管管。才多大手脚就这么不干净,这要大了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