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我一个要求,我就告诉你。”
燕容奇怪地看向原醇玉:“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应当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原醇玉无奈地笑笑:“是是是,我知道,你燕容只吃大师兄的套。”
燕容噎了一下,心里头些微的堵:“倒也不是。”
原醇玉却再没搭话,原醇玉无话燕容更无话,沉默着走了半晌。禁地里景致与庄内无甚差别,只是Cao木更茂盛些,舒展些,铺开一大片y-in翳,看着较外面的少了分雅致多了分妖媚肆意。好在现下还是青天白日的,没什么妖魅小鬼出来闹腾,空气安详静谧得仿佛能听到脚下的土地沉睡的呼吸。
原醇玉忽然道:“这么走下去怕难以找到那孩子,咱们俩分头找吧。”
燕容侧头,狐疑地看他:“原来你还有找人的意思?”
原醇玉道:“探探传闻真假只是顺便,主要的当然是找人。”
原醇玉这话说得毫无信服力。燕容没说破,心想原醇玉若是无心找人,由他来做也无不可。燕容当即说好,半点犹疑也没有,反而带了些隐约的欢快调转了方向。听见原醇玉在后边道小心,于是又回了声好,迈开步子走远了。
反正,在外面呆着也尽是生人,不自在。呆在满腹心思的原醇玉身边,也不大自在。
信步走了一会儿,前方传来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压塌了Cao木,燕容拨开横在面前的枝叶,还真看见了满身泥巴的小庄主——虽说衣衫凌乱又糊了一身泥那张脸也脏得不成样子,但这身形,应当是小庄主……吧?
这追着小庄主不放的兽物是……
闭关前背过的百兽图鉴,如今只零零落落记得几只最有特征的,咋一见这兽物,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知如何针对,先救了人再说。
眼看着那兽物就要把小庄主的小身板拍在掌下,燕容飞身出去捞人就跑,那兽物扑上来,燕容在手上加了个大力咒,勾着它的肚皮一掀,那兽物在空中打了个转,脸着地,砸地声听着不是一般的酸爽。燕容心里道了句抱歉,见那兽物翻身起来似乎还有追上来的趋势,随手扔了个缚身术去供那兽物磨爪子,提着小庄主先走为上。
待到察觉不到任何兽物的气息,燕容将小庄主搁在树脚下,准备回身试探试探。
还未催动术法,小庄主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兔子似的扑进怀中。
“……”燕容头一次给外人这样投怀送抱,沉默了一会儿,憋出句话:“你没事吧?”
这小庄主将泥巴扑了他一身就算了,还在他怀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或许是方才与那兽物纠缠了一番,身体紧绷得近乎僵硬,磕在燕容身上还有些疼。
这幅模样怪可怜的,燕容忍着没推开,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
小庄主从他怀里抬起头,整一个泪人。
燕容想起原醇玉不久前塞了他一个帕子,在袖中掏了一把,没找着,掏出一打符纸。
燕容捏着符纸:“……擦擦脸?”
一炷香后。
“……”小庄主蹲在一块石头上,红着眼眶将符纸摁在鼻翼上擤了把鼻涕。
“……”燕容站在一旁,看溪水混合着眼泪与污泥淌向下游。
耳畔响起小庄主极具反差感的鼻音:“那什么……”
“燕容。”
“我知道你是燕容。”槲生半张脸埋进符纸里,干咳两声,尴尬道,“燕容,你并非没有本事,干嘛要藏着掖着”
“并没有刻意藏着掖着,只是不喜欢比试罢了。”
“为什么?”槲生从符纸里抬起脸看他。
“因为不需要。”燕容抱胸站着,面无表情的侧脸看上去淡漠而懒散,“或许在你们看来,以比试排位来确定自己的成果天经地义,可我觉得修炼是自己的事,无需靠相互比较来确认。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不然呢。”
“可与人比试,总是会想赢的吧?总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输给对手而毫无感觉吧?”
“比试总会有输有赢,一方赢了,必定是另一方输,是输是赢,有什么不同?”竟是天经地义的语气。
槲生怪异地瞧着他:“哈?你这是什么理论。”
“先不说这个。”燕容终于转过头来,“你知道怎么出去么?”
“你这么说……”槲生干笑两声,“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燕容的神情让槲生连疑问的语调也懒得上扬了。
燕容不认得路,迷路成为惯常因此早已能够心平气和,往常总是习惯了原醇玉来找他,领他回去。但与十竹山庄的小庄主一块儿迷路,就另当别论了。
“……”两人面面相觑片刻,燕容从溪边的石头上跳下来,道,“我去探探路。”
槲生猛的站起来,符纸在他手里捏得发皱:“你还会回来么?”
燕容点头:“放心,不会将你丢下。”见眼前的少年仍是惴惴不安的望着他,便走上前来,执起他的手。
槲生眯起眼,未将手抽出,只是警惕地注意着燕容的一举一动。燕容挪开槲生手中的符纸,在他手心里画了几笔。
“这是追踪术。”
槲生的手心热了起来,好像抓了一簇火苗在掌中。那是燕容的法力。
槲生盯着自己的手心,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要进来么?”
“为什么?”燕容问这三个字的语气很淡,一如他整个人的气质,仿佛随时可在虚空中散去似的。
槲生听不出燕容是敷衍客套还是真的想知道。可他忽然就是想说。
“父亲去世后,十竹山庄就此沉寂,如今在江湖上已不具有什么名气。”槲生叹道,“这禁地原本是一处灵气充沛的地方,是提升修为和孕育灵兽的极佳之地,先辈都极为重视。虽然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变得极为忌讳,可历代庄主依旧守护着此处,从未搬迁过。我,……不想让十竹山庄没落,才来此寻求答案。”
“所以,你有答案了吗?”
“……没有。”槲生不甘地咬牙。
燕容将手放入袖中,退开一步道:“在比试中输给了原醇玉后,不曾考虑放任十竹山庄就此没落?”
“自然没有!”槲生抬起头,目光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倔强。
用那样古井无波的声音说着那样残忍的话,槲生听在耳中,脱口而出的话忍不住带了些火气。
燕容仿若未闻,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方才被那兽物扑打,难道不曾想过放弃吗?”
“自然!也没有。”
“你看,输赢并无不同,原醇玉在擂台上打败了你,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改变。你未曾打败那兽物,对你也无甚影响。”
槲生一愣。怎么又说起输赢之事了。
却见燕容嘴角仿佛泛起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来。
“我去探路了。”
“燕容。”
槲生忍不住叫住他。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燕容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迷茫的眼神。
似乎,应当,真是不记得了。槲生想。
便是连自己的记忆都已模糊,这个风轻云淡的人,对于年幼时举手之劳救下的孩子,想必连记住也不曾。
练字时写下燕容二字的宣纸早些年岁仿佛还看见过的,近几年不知丢去了什么地方,到现在已是听到名字只剩生疏木讷,然后,这个人便来了,稀薄的记忆振动起来。
便想起来,那时体味到的感觉实在非比寻常,令他从未那般渴望记住。分明是头一次见面的人,却生怕忘了而在宣纸上一遍遍写下他的名字。
那时他顽劣,爬上树下不来,他在树下看到他扒着树根颤颤巍巍,用术法从树上将他托起载下。
他用的的术法并不入流,槲生学了许久也未学到,后来在下人手头一本杂书上翻到,原来是玩笑用的伎俩,父亲死去母亲宣布十竹山庄对所有来客闭门不见前,槲生见过江湖术士用此术法蒙骗无法不懂此道的百姓。
他想那时爬上树下不来怕被人笑话他因顽劣吃了苦头,没想到他也不似看起来那般乖顺反而爱修些旁门左道。
他想这旁门左道能迷惑无知百姓也并非没有道理。他真的被迷惑了,将他托起的法力那般纯澈,而救下他的那人的神情又类似传说中的神仙,恍惚间竟仿佛连一切情绪都忘却。
直到脚在地上落稳了,才想起不知不觉烟消云散的惊惶。
那人已经转身要走,他鼓起勇气上前叫住他:“我叫槲生。”
“嗯。”他果然不为所动。
“你,是神仙么?”他又上前一步。
“不是。”
他一瞬间有些遗憾,心里清楚神仙哪有这般容易见到,可那人的法力那般不同寻常,即便已被收回他的半截身体仍有种仿佛在世间静止的错觉。那人又要走,他在后头问:“你是谁?”
“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