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珩起身坐在床边,听着那越来越急促的敲门声,最终还是忍不住出声道:“这个时间,林总旗前来我内院实在是太过恣肆,回吧。”
林海棠也早就料到会被拒之门外,脸皮却是跟着厚了起来,他仍站在门外,贴着门轻声说:“润琰,是我的错,不该……是我太胆小。”
深夜里月光凉而薄,却照的人影子极为清晰,林海棠语气越发的着急,让人听着窝心又有种被捧在手心的小心翼翼。
院外守夜的小火者似是从昏睡中醒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紧接着有人贴着院门悄声嘀咕:“有没有听到有人说话?”
另个小火者点点头:“是嘞,我也听到了。”
林海棠早就失去了锦衣卫该有的警惕,只剩下被柴珩拒之门外的失落和心慌,他还要说什么,外面传来开门声。
那两个小火者正要进来的时候,柴珩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林海棠被猛地拽进了房里,柴珩站在房门外看着正往里进的两个小火者,压着声音说:“谁准你们进来的?”
两个小火者本以为柴珩早睡下了,听到院中有响动这才大着胆子进来瞧瞧,却没想到直撞上了柴珩本人,吓得跪在地上抖着说:“适才听到有旁的声音,奴才们不放心这才进来看看。”
柴珩也无意怪罪,便挥了挥手,让其退下。
两个小火者顿时都松了口气,忙矮着身子退了出去。院门被关上,柴珩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才推门进去,林海棠也不敢随便动,就呆愣的站在那儿,见到柴珩进来,一双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巴巴的望着他。
柴珩只穿着白色里衣,长发如瀑,披散在身后,映着屋内昏暗的光,有种朦胧的神秘感。
林海棠看呆了似的,忍不住上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忽然变成了咫尺之间,柴珩平时无甚表情的脸上悄悄的红了,他还从未同别人如此的亲近过,近到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林海棠突然单膝跪地,左手撑着地面,他抬头看着柴珩,右手轻轻握住了柴珩垂在身侧的手。
柴珩觉得被握住的手不像是自己的了,那掌心热烫,像是能灼人一般,让他难以招架。尽管如此,他却没有抛开林海棠的手,动也不动的让其握着。
柴珩声音一贯的冷淡,可此时却乱了三分,他微蹙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林海棠有些激动了,他仰头瞧着柴珩,“想让我怎么称呼你?督公还是润琰?”
柴珩眼睫垂下,黯然道:“咱家可是个太监。”
林海棠急了,忙表心迹:“是我错,辜负你一片情谊,我不在乎你身份,惟愿你为知己足矣。”
第十九章
柴珩哪里听到过这般大胆的话,说不动容那是假的,林海棠的眼睛清澈又明亮,纯粹的像个孩子,仿佛此刻拒绝他就等于犯了滔天大罪。
可柴珩还是犹豫了,他还记得国子监那天这人仓皇离去的背影,好像自己是个极恶之人。
他从林海棠手中抽出手,往后退了退,同他拉开距离:“你不该同咱家亲近,被人贯上个阉党的名声。”
林海棠站了起来,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你说什么阉党,锦衣卫的名声又好到哪去?我不怕被骂。”
柴珩背对着他,林海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他叹了口气,说:“你我只私下来往,平日里定要装作不认识。”
柴珩终究还是松了口,或者说他这些年来一直期待身边有一个像林海棠这样的人,他太寂寞了。
林海棠此时的心情更不必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激动的叫了声,“润琰!”
他叫的这声音不小,柴珩转过身,脸上有些恼,小声说:“噤声!”
林海棠这次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他尴尬的笑了笑,说:“是我冒失了。”
他笑起来一股孩子气,一看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毛头小子,这才敢如此无畏的同个大太监交朋友。柴珩明白,若是林海棠到了他这个年纪,城府深,顾忌多,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他想的明白,可仍旧贪恋能有个这样的人在身边。
柴珩走到桌边坐下,微微笑了,伸手招呼林海棠,“过来。”
林海棠走过去坐下,柴珩翻开两个天目盏,斟上茶,“有些凉了,不便叫人进来,凑合一下吧。”
柴珩头发黑亮柔顺,披散在肩头,昏黄的灯光趁着他的五官越发柔和,林海棠端着杯子喝茶时,眼睛不由自主的朝柴珩偷瞄几眼,紧接着立刻移开目光,做贼似的。
柴珩与他闲聊至深夜,直至五更时分林海棠才翻墙走了,他脑袋昏昏的,却有种别样的满足感。
春闱在即,姚鼎却不像国子监里的那些学生,捧书苦读到深夜,整日的与一些京城里的纨绔公子哥儿们混在一处,好似是对考取功名这事儿混不在意了。
打国子监那件事儿过后,张慈这是第二次见到姚鼎,在东城黄华坊的教坊司。
原是来找沙即班回去,却不想碰到了那日在国子监见过的姚公子。
姚鼎同一帮狐朋狗友混在一处玩乐,喝酒了,却没醉,老远就看到张慈从从容容走过来,心里虽然抵触,却不能装作看不见,只好撇下那帮人迎上去,先作一揖,头也不抬的说:“张公公。”
张慈平日端的一副严谨的做派,此时见了姚鼎,却是一点当权宦官的影子也没了,伸手就要扶他,却被姚鼎闪过了。
张慈有些讪讪的收回手,却不想就这样同姚鼎错过,也不管沙即班了,邀了姚鼎一同找了个桌坐下,姚鼎不想得罪他,只好硬着头皮同他一处坐了。
张慈举手投足间像个侠士,而且好喝酒,叫了一桌酒菜,先是自己豪气的饮了一杯,才给姚鼎斟上,紧接着不客气的问:“姚公子什么时候参加会考?”
姚鼎接过盛满酒的杯子,却是没沾口,直接放在了桌子上,冷冷的回道:“三日后会考。”
张慈一挑眉,“哦?你却是胸有成竹,旁的学生估计没有这个闲情。”
张慈是说者无意,而姚鼎则是听者有心,他有些气恼的灌下一口酒,也没了顾忌,直接说:“我不想考了,打算回扬州跟着我爹行商去。”
第二十章
这话说的颇有些落魄无志,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张慈听的出来,这公子哥是在京城受挫了,想要回家找爹妈去。
张慈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惋惜之色,只是淡淡笑了笑,转了话,“家里是做什么生意的?”
姚鼎的家族在扬州府是数一数二的富庶大户,家中千亩茶田,另个旁支的亲系在安徽湖州等地还做笔墨纸砚的生意。
张慈一听来了兴趣,他所在的职位就是管着茶叶的采办和笔墨纸砚的采办,这可是撞上大商户了。
张慈再次给姚鼎斟上酒,说:“不瞒姚公子,我在督公手下当值,就是管着采办茶叶和文房,多是往宫里送的。”
张慈说话的时候一直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却没有西厂那些太监的奸谗,姚鼎看他一眼,也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是要跟他家做生意,有意提拔。
姚鼎知道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可是他实在不想跟太监打交道,神色间有些犹豫,却也没有一口回绝。
这事儿张慈只是稍微提了一下,也没逼着姚鼎作答,两人推杯换盏间又说了些旁的。
姚鼎本以为太监都是些心术厚黑,专权跋扈之人,可观这张慈说话行事之间却没有那些习气,交谈下来也颇有些学识,像是个读书人。
姚鼎也是头一次与宦官聊的深入,一时也忘记对方身份,只觉得对方说话很合他心意,便毫无顾忌将这些年在北京受的委屈说了出来。
张慈就静静的当个旁听者,见他酒杯空了便顺手斟上酒,这样一来二去,姚鼎这千杯不倒的酒量也昏了头,已经是走不了路了。
张慈也喝的迷迷糊糊,比姚鼎稍微好点,他勉强扶着醉倒的姚鼎颤颤巍巍走出教坊司,这时候已经是深夜,路上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只偶尔从深巷里传出几声狗吠。
张慈甩甩脑袋,扭脸看到姚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不知是酒劲儿还是旁的原因,猛然心口一跳,着了魔似的,脑子里全是姚鼎那双漂亮的眼睛。
黑夜里,深不见头的长巷,隐蔽而幽静,有点稀薄的月光照进来,张慈有些急促的喘着气,将昏醉的姚鼎抵在墙上,肆意的伸手描绘他的五官,好像不够似的,又去扯他的衣襟,毫无章法的胡乱摸索,也不知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只是眼里满是迷恋,对一个比自己完整的男人。
姚鼎哼了一声,酒有些醒了,张慈忙收回手,往后退了几步,姚鼎揉着眼睛,低头看自己衣襟敞着,连忙遮起来,不好意思的说:“张公公莫怪,姚鼎醉的不轻,失礼了。”
张慈脸埋的极低,想到刚才自己做的那些下作事儿,耳朵根都红了,低低的回道:“无妨,我送你回去。”
姚鼎吹了些冷风,清醒了些,便说:“不劳烦了。”说罢他从身上取出个玉佩直接塞到了张慈手里,带着他身体的热度,烫的张慈不禁浑身一抖。
“上次国子监里,多谢张公公的照顾。”姚鼎话里疏离又礼貌。
张慈不想收这样的谢礼,往回推拒:“我不能要,说什么谢,你不知道我……”他脱口而出的话,想想还是太过惊世骇俗,便堪堪咽了下去。
姚鼎却不由他推拒,强硬的塞他手里,转身便踉跄离开了。
张慈抓着那玉佩愣愣站在那儿,自嘲的笑了声,反方向走进了深巷的尽头。